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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典签

    殿中热闹的气氛顿时一滞。

    人人皆知巴东王性情乖张,喜怒无常,此时见他突然变脸,都不敢再说话,也不知道王扬到底哪里惹到王爷了。

    谢星涵、乐湛等和王扬有交情的人,则不免为王扬担心。

    王扬对巴东王擅长“变脸”可是深有体会。不过经过这两次的接触,他有点摸到了巴东王的脉。当下不慌不忙地说:

    “王爷如果看不惯,那就当是‘厚颜无耻’的颜就好了。不过这样也不好,孔圣首徒之姓,岂能与如此恶词重叠?!为表尊重,这个词得改,还有奴颜婢膝、靦颜天壤,更是不尊圣贤的悖逆之语!应当一并禁绝!”

    众人听王扬当面暗讽巴东王,都吃了一惊!

    谢星涵秀眉紧蹙,面露忧色。

    她与王扬相识以来,深知他为人方圆相济。圆滑的时候没什么脾气,玲珑八面,左右逢源,软话能说上一大车;方峭的时候棱角分明,言辞犀利,甭管是国公之子还是儒门名家,俱是一往无前,凛然相抗,使人不敢轻辱。

    但她怎么也没料到,他敢在这种场合公然顶撞巴东王!

    此时整个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便是巴东王的雷霆大怒!

    巴东王直起身,目光犀利如剑。

    他体格极壮,这么一挺坐,威严的气场顿显,王扬与之相比,如白面书生一般,任谁见了都不免为他捏一把汗。

    可王扬神色自如,照常饮酒,脸上无一丝一毫的惧意。

    巴东王沉声问道:“你是仗着琅琊王氏,所以不怕本王吗?”

    王扬放下酒杯,随口道:“王爷又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俗人,我怕什么。”

    巴东王沉默,

    蓦地豁然大笑!

    “说得好!说得好!本王自然不是俗人,之颜你也不是。只可惜这世上俗人太多,最喜欢借题发挥!本王该早认识你两年,然后把你的话丢给那些御史们,看他们怎么说!”

    王扬:两年前怎么了???

    对于不了解两年前发生了什么的人,自然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知道内情的人却恍然大悟:巴东王说的原来是那件事!于是便明白他方才对王扬的挑刺从而何来了。

    巴东王当年在那件事上吃了亏,想来是刚才王扬的回答,正好搔到了他的痒处。

    巴东王一指王扬,爽朗道:“后天本王郊外骑马,之颜你也来。”

    众人闻此都是一惊!

    巴东王不乐接见臣佐,平日能见到他的只有孔长瑜等王府事务官还有那六十亲卫。

    像郊外骑马这种活动更是从来不许外人参与。现在竟然邀请王扬!

    王扬不知道此事,倒没把巴东王的邀请看得很特殊,他有些为难,主要是他不会骑马呀!

    巴东王见王扬迟疑,脸一沉:“怎么,不愿意?”

    王扬解释道:“马术非我所便,恐扫了王爷的兴致。”

    六朝士族重文轻武,不会骑马者多矣,至梁朝时甚至出现过士大夫畏马如虎的现象。故而王扬敢直承不擅骑马。

    巴东王听王扬是因为这个理由才面露为难,表情一松:“这有什么,又不要你赛马,你来玩就是了。”

    王扬拱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巴东王喜道:“来呀!把前日送进来的那坛宜城春拿来,让之颜尝尝!”

    宜城春是当时有名的美酒。

    曹植《酒赋》云:“酒有宜城浓醪,苍梧漂清。”

    这后半句说的是苍梧郡的竹叶青酒,前半句指的就是宜城春了。

    王扬旧日读书,早闻此酒大名,此时老坛启封,酒香熏面,不由得喉动。

    巴东王让侍者给王扬和乐湛等三位上纲倒酒,举杯笑道:

    “诸位,这宜城春是从华山郡送过来的,据说全是用金沙泉水酿制,总共就运过来这么几坛,没分到的可不许生怨。”

    众人哄然而笑,都道不敢。

    巴东王又道:“等今年岁除大宴,本王备百坛宜城春,让诸位喝个痛快!”

    四座皆举觞称颂,气氛热烈。

    正当大家对饮之时,王府的一名下人急匆匆入殿,在巴东王耳边说了一句,巴东王脸色稍变,随即一声轻笑:“让他进来吧。”

    一位身着黑色官衣,头戴平巾帻的瘦高男子走了进来,殿中所有的喧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突然掐灭,全场为之一静。

    此人身材极瘦,颧骨高耸,双颊深陷,表情严肃,一进来便与整个富丽热闹的酒宴格格不入。

    这便是荆州的典签官——吴修之。

    南朝多以宗王出镇地方,尤其是军府之州,刺史权力极大。为了加强掌控,监察诸王,故设典签官以督之。

    典签品级低微,一般由寒门充任,但为朝廷委派,受天子直辖,权力不小。不仅有密启专奏之权,还获准定期还都,君前私奏,上查宗王之过,下纠官佐之失,故为众官所惮。

    如果出镇的宗王年幼,典签甚至在某些情况下享有监护之权!

    当今天子第十一皇子,南海王萧子罕九岁时镇琅琊郡,曾经想出去游玩,被典签所阻,回去哭着对母亲说:“儿欲移五步而不得,与囚何异?”

    虽是孩童抱怨之言,但也可以看出典签官的威势。

    吴修之做典签已久,为人严苛强悍,此前做过十皇子西阳王萧子明的典签,把这个当时还不满十岁的小王爷整得见到他就怕。到了荆州行事风格不改,已经告了巴东王两次黑状。他这一进殿,就如自带霜雪般将宴会欢快的气氛瞬间封冻。

    巴东王靠在凭几上,不咸不淡地说:“是吴典签来了,来人,看座。”

    吴修之板着脸:“王爷今日设宴,为何不请下官?”

    “忘了。”巴东王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吴修之叉手向上,沉声道:“我朝制,州刺史置公宴,必使典签至。王爷如今违制,只说‘忘了’,怕是搪塞不过去吧。”

    巴东王冷笑:“那你就去告啊!之前那粮价你不是告过一回吗?这次继续!反正你惯会挑拨别人父子关系......”

    吴修之皱眉,高声道:“王爷慎言!”

    “慎言你娘!”巴东王突然大吼一声,把不少人惊得一哆嗦。

    “告诉你吴奴儿!本王不是老十,任你拿捏!你有种就继续进谗言把本王弄死!本王佩服你是条汉子!没种就他娘地给本王闭嘴!”

    ——————————

    注:①宜城酒在中古时很有名。梁简文帝诗:“宜城投酒今行熟,停鞍系马暂栖宿。”刘孝仪有《谢晋安王赐宜城酒启》。酒好的一个原因是水好。《湖广通志·山川志》记宜城县言:“金沙泉,县东二里。其水造酒甘美,世谓宜城春。”

    关于我国蒸馏酒的起源学界争论已久,最迟不晚过元代。主流意见也是元代。不过随着考古进展,汉代之说渐起。这个月的《中原文物》最新一期刊发了姚智辉教授及郑大团队关于海昏侯墓中出土的蒸馏器的实验结果,依据原料酒精度的不同,可获得27.5度(原料7度)到66度(原料14度)的蒸馏酒。按照科技史的传统概念,高于20度就算蒸馏酒,那蒸馏酒的发现时间可以提到西汉。

    如果参照马承源先生的《汉代青铜蒸馏器的考古考察和实验》,姚智辉的实验结果不算稀奇。按照马先生的实验,藏于上|海博物馆的东汉蒸馏器可以蒸馏出20.4度到26.6度的蒸馏酒,如用15.5度的原料则可蒸馏到42.5度。

    但马先生所实验的蒸馏器不太可能是用来蒸馏酒的,关于此点孙机先生驳斥已明,具体参孙机《中国之谷物酒与蒸馏酒的起源》,不赘。

    而海昏侯的这件蒸馏器是在墓中酒具室里发现的,大小结构更近于蒸馏酒器而非炼丹提露的蒸馏器,比以前发现两汉时期的蒸馏器都相对完善(虽然还是没有水冷却器,但有双侧夹层和出水口,可排冷凝水),并且器内还有大量芋头残留物,可能是芋头酿酒或者药酒。

    《岭南草药志》中记载了一个针对扁桃腺炎的药方,以芋头三两,烧酒六两,浸两旬,每次饮2-3钱,其痛即止。《独行方》记:“治癣气生芋一斤,压破、酒渍二七日,空腹一杯。”《四科简效方》:“芋艿敲裂,入酒中溃一月,饮之”可治“痰凝气滞之病”。此等以芋头入酒之方或为汉时古法之遗留,待考。

    但如果就此按某些学者的意见,现在就把蒸馏酒的发现时代推到汉代,未免定论太早。一来孤证,二来关于器具用途的判断只是推论,三来无文献印证,汉时文献不足征,酿酒术又被当时的知识精英视作“末技小道”,所以想用“二重证据法”印证很难,只能留待未来考古学更多的发现。

    ②畏马事见《颜氏家训·涉务》:“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喷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

    ③邵陵王子贞尝求熊白,厨人答典签不在,不敢与。西阳王子明欲送书参侍读鲍僎病,典签吴修之不许,曰:“应谘行事。”乃止。——《南史·巴陵王子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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