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安无法张大口，她的脸被牵扯着，一动就疼痛异常，只能口齿不清地道：“爷爷呢？我怎么了？”

    “爷爷到镇上换米了，还没回来。”

    “姐姐，你回来的时候身上好多血，一直在睡觉，是隔壁宋叔叔把你抱回来的，姐姐，你已经睡了好多天了，身上血已经不流了，现在是不是好多了？爷爷说你骨头断了好几根，当时我都吓哭了，不过爷爷说你很快就能好的。”

    原来自己骨折了，父亲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需要很多天才回，只能等爷爷回来问个明白了。

    到了傍晚，终于听见爷爷回来的声音。

    妹妹开心地跑出去：“爷爷，姐姐睡醒了。”

    但是为什么爷爷没有很快过来，仿佛等了半天，才听见爷爷慢慢地走了进来，好像空气中有什么在阻挡他进来。

    爷爷看着自己，眼神凝重，迟迟没有开口，于小安心里闪过不好的念头。

    “爷爷，阿爹呢？”终于，于小安沙哑着喉咙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爷爷并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醒了就好，好好养伤，我去煮点粥。”

    爷爷什么都没说就出去了，于小安心中隐约有了可怕的答案，但是她不想相信。

    阿爹一定是因为我受伤严重又出去找了其它活干，我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告诉阿爹我好了，他可以回来了。于小安这么想着，眼泪把脸上的纱布都打湿了。

    就这样，于小安一直躺在床上，全身上下阵阵发疼，右脸也是一阵阵地生疼。爷爷和弟妹会打开布条给她上药，只是脸上的伤每次都是爷爷处理，弟妹都会被支开。

    又过了月余，于小安终于能下床走动。

    除了骨折的地方仍然缠着布条，其它地方的布条早已移去。

    于小安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伤疤，粗浅不一，就好像那些鱼儿在网兜里拼命挣扎终于逃出生天后的光景。

    于小安庆幸自己不像有些鱼儿那样折了鱼鳍甚至少了半个身体那样缺胳膊断腿变残疾，庆幸自己没有变成这个摇摇欲坠的家里面沉重的负担。

    等自己完全恢复了，一定要把阿爹找回来，和他一起出海打好多好多鱼虾回来，我们肯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脸上一阵抽搐把于小安从思绪中拉回。

    到现在她说话还是不利索，因为脸上总有东西牵扯着嘴巴。

    她想看看自己的脸，但是家里并没有镜子，她只能打了盆水，静静待它平静下来后，也平静了一下心情，鼓足勇气朝盆里瞧去。

    小时候阿娘跟于小安说海上有海妖，他们长着鱼的尾巴，人的身体，能唱动人的歌曲，诱骗渔民们掉入他们的陷阱，然后就像渔民们捕鱼一样把渔民们当成鱼儿围捕，最终啃食干净。

    阿娘说海妖的歌声动人心魄，能震慑你的心魂，让你迷失自己，然而一旦你看见他们的脸就能马上惊恐地清醒过来。

    据老人们传说，海妖虽然长着像人类一样的头颅，然而脸上却都是骨头，不见皮肉。

    他们的牙齿锋利，好几排错落地突出在嘴巴上下，一旦被他们咬到了，除非他们死了或者渔民们砍掉自己被咬住的部分肢体，不然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松嘴，同时你就会被他们拖到深海里去，再也回不来。

    阿娘说海妖特别喜欢吃不听话的小孩，还特别喜欢吃爱哭的小孩。这个时候于小安都乖乖地缩在阿娘怀里不断地说自己再也不乱跑了。

    现在于小安在盆里看见了一张奇怪的脸。

    一半是满是伤痕的人脸，一半是海妖恐怖的脸。人脸上和身体上一样满是伤痕，其中有两条像缆绳一样粗的疤痕交叉着横贯整张脸，蔓延到另一半。而海妖的脸上一块皮肉不见，露出森森白骨，令人不寒而栗。

    于小安一下子没忍住，蹲在地上呕吐了起来。呕得她自己眼泪直流。

    缓了很久，泪水还是不停地流，模糊了视线……

    ……

    于小安的整张脸都是歪斜的，比隔壁村的傻子要严重许多。

    人们看见傻子的脸会取笑傻子，而村民们看见于小安的脸则会惊恐地赶紧低头回避。

    还好自己不会唱迷失心智的歌曲，比海妖要好许多。

    为了不吓到弟妹和村民们，从此于小安就蒙着面生活。

    于小安问爷爷父亲去了哪里，可每次等来的都是沉默。

    她又跑去问宋叔张婶，她们也都沉默不答，眼神哀伤，只叫她好好养伤。

    然而于小安每次碰到他们就问，终于被她缠得不耐烦了，宋叔终于开口：“那次海上大风暴我们已经二三十年没见过了，上一次我还小，听村里老人讲上次只回来了一小半人，很多人都被龙吸到天上去吞了。这次比上次还要厉害，只有隔壁王老二老三回来。我们以为所有人都回不来了，没想到在沙滩上发现了你，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是阿爹吗？他和我一起回来的对吗？”

    “是你阿爹。”

    于小安一下子开心了起来，没错，父亲和自己一起回来了，他在我昏迷的时候就出去干活了。

    “只是……”，宋叔犹豫着，好像下面的话烫嘴一样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只是什么？”于小安迫切地望着他，希望他能说父亲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需要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才会回来。

    “只是……安丫头，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小弟小妹还小，他们要靠你才能活。”

    于小安真的不想知道其中的意思。

    “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被绑在一块木板上，还有……”

    她等了很久，宋叔始终没能开口，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她便存了心，一心要找到父亲。

    到后面，宋叔见于小安身体已恢复，不停打听父亲的消息，便把实情告知了她，原来父亲的身躯已被飓风撕裂，只剩一半躯体因为牢牢护住她而留了下来，和她一起冲到了海边。

    由于太过惨烈，宋叔当时难以启口，当时自己也已容颜尽毁，若再得知父亲去世，宋叔担心自己想不开，随父亲而去。

    这些都是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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