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不佳。

    有风有雨，雾锁海面，雨线倾泻而下，溅落海水中，发出簌簌雨声。

    但并不耽误36号庇护所如期举行售卖会。

    此时的雨势越来越大，雨声也愈来愈急，几乎分不出前后顺序。雨线连成了白茫茫的雨帘，将世界笼罩在一片混沌中。

    天边海云低暗，无雷也无电。

    海面上，水雾不断涌动着，就算大白天，可见度也低的吓人。

    沈北早早就进入会场，会场几乎没什么人，他则站在一处隐蔽的窗前。

    这是一间占地足有五百平方的空旷会场。

    会场中金碧辉煌，猩红色的地毯铺就，一幅江山万里、气势恢宏的水墨画悬挂于墙壁正中，一眼看过去，一种江山社稷谁主沉浮的雄壮豪迈气魄扑面而来。

    沈北第一眼看到这幅画，似曾相识，上一世经常在新闻联播背景墙中见过……

    眼角微微一抽，如果放在旧时代，单单就是这幅画的分量，就足够尤无常枪毙一百遍。

    “该死的，老天爷不给面子。下雨啊……那些首领还能来吗？”罗克抖抖身上的水渍，絮絮叨叨。

    而沈北目光清澈至极，穿过玻璃窗，投向远方。

    以他现在战甲提供的视野，区区黑云密雨，全然无法造成影响。他甚至能将泰坦远处的风光一览无余。

    而说话时，口气温柔平和，充满安抚之意：“雨下的再大，居民也得干活，工匠也得理生计，酒吧还要开业，妓院也要开红。那些首领……仍会带着金钱，顶雨而来。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在意这场雨？”

    罗克抽动了一下鼻子：“你这么会使用排比句，为什么不去教学庇护所内适学儿童？”

    沈北一脸诡异的看着罗克，质问：“咱们庇护所还有学校？”

    “以前有的。”罗克略显老态的面容晦暗不明，似乎陷入了回忆中：“那时候啊……我想想，多少年前的事了，尤无常还未上任呢，上一任首领突发奇想，想搞学校，提高下全民素质。”

    “你也知道，这些居民不骂人就不会说话。”

    “找了个老师，岁数不小，教了两天，死了。”

    沈北：……

    “被气死的。”罗克哈哈笑了两声：“一群五大三粗的居民，多动症的孩子混聚在一起……”

    罗克张开双臂：“简直就是鸡鸭狗羊，猪马驴牛受惊了似的，乱成一团。”

    “那老师根本管不住，两天之后就死了。”

    “从此，老师这个危险职业就没人报名了，这事也就荒废了。”

    沈北：……

    沈北淡淡的说道：“还是老师太认真。”

    罗克点点头说道：“有时候太认真不好，稀里糊涂的也不错。”

    “也许吧……”沈北瞭望一眼窗外。

    “一会我可不在这里，尤无常会带其他人参加售卖会，你悠着点。”罗克警告着。

    沈北没搭理他，隐隐猜测到尤无常会谁带压场子了。

    随后转身离开，推开一边一个小门，进入屋内。

    上次进入这个小屋，还是面见蜘蛛女皇。

    而这一次的对象变了。

    他打量一眼被捆绑结实的赤壁。

    沈北清和，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开口说道：“你的生死不在我手里，而在你父亲手里。”

    赤壁狠狠啐了一口，奋力挣扎着，咬牙切齿，怨气冲天的叫骂：“你他妈给我放开，有种堂堂正正咱们干一架！”

    沈北拉过一把椅子，翘着二郎腿，点燃一支香烟吸了一口，吐在赤壁脸上：“堂堂正正？在这个世界说出这种正义凛然的词语，你不觉得可怜而又好笑吗？”

    沈北拍拍赤壁那要噬人的脸庞，再次开口说道：“这不是赌场，赢者可以收手，输者无尽深渊。现在是生死的问题，你输一次，便没有翻盘的机会，而我作为赢者，你只能祈祷下一位能打败我。”

    “多学习点道理，比你蛮横的异能可以让你增加几分决胜力。”

    ……

    雨势停了一些。

    思盖欧庇护所的奥罗伦面无表情的缓缓站起身。

    身后一位下人为其披上一件雨衣。

    雨衣的标签上打着36号庇护所制造。

    36号庇护所的轻手工业仅次于研究所。

    有的塑型异能者不愿意接受研究所的管理，便在自己在家中做一些单人可以售卖的物品。

    比如必备常用的水瓶，一些小型五金零部件等等。

    这一次泰坦繁殖期，大量的物品被快速交易。

    甚至有的庇护所居民甭管能不能用上，便宜就囤货。

    晶源核心快速流转。

    但奥罗伦身上这件雨衣却不是花钱买的。

    而是在一个倒霉蛋手中抢来的。

    奥罗伦打量一眼标签，嘴唇外翻，一口大白牙森森发光：“我这算报复吗？”

    下人颤颤巍巍的回答：“不，不算，沈北杀了我们五个人，还耀武扬威。”

    奥罗伦再次问道：“那什么才算是报复？”

    “见血。”

    “我喜欢你的答案。”

    奥罗伦裹裹身上雨衣，在狂放的笑声中，走入雨幕。

    ……

    梁自成站在锈蚀的机床前。

    看着机床不断切割铁屑，愣愣的发呆。

    他回忆起了多年以前，自己头一次见到巨大心脏的下午。

    那是上一任首领带着他，亲眼见识到真正的“核心”模样。

    从那时起，梁自成的敬畏更深厚了。

    尽管梁自成也知道蒸汽有些落后，但好处是能源是白来的，是用之不尽的。

    那是钢铁，火花，噪音，和澎湃的动力，十五岁的少年在那一刻陷入了难以言表的巨大震撼。

    从此，锤子，齿轮，发条，气阀，以及那些涌动的火焰和蒸汽，成了梁自成最好的伙伴，他们彼此心意相通。

    一如今日。

    蒸汽之书上那些晦涩难懂的乱序文字，以及抽象繁琐的图形，在梁自成眼里，却是一幅幅生动的连环画。

    他仿佛亲眼所见一个闻所未闻的蛮荒时代：各种的爬行动物蜷缩在棕榈树下，大地各处是坚硬的红土，海底被硬骨鱼类占据，最顶级的猎食者是长着透明翅膀的巨大蜻蜓，原始的双足直立人依靠简陋的铁器抵御各种巨兽。

    直到某一天，直立人们发现了蒸汽……

    直立人的生活从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从水壶中获得启发，提出了全新自然学，直立人的造物从原生的贝壳，到泥陶和青铜，在几个世纪的时间，在直立人的脑子和智慧的推动下，从“自然学”当中衍生出的产品日新月异。

    几乎触摸到天空边际的云端尖塔，下潜水深超过万米的海洋潜水器。

    直立人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们自称学者，组建名为国家的地域，那是直立人的鼎盛年代。

    画面定格。

    旧时代远去，新时代开启，各种光怪陆离，超越凡人想象力的科技和知识如同一条奔流的大河，冲刷着梁自成的灵魂。

    被尘封在旧时代历史中，曾经给地球带来毁灭的深空力量，也在梁自成面前掀开冰山一角。

    “核心”的秘密始终掌握在庇护所的手中，而如今，这冰山一角不再属于自己独享。

    多了一个叫沈北的普通人。

    “他是普通人吗？”

    这是梁自成一直以来思考的问题。、

    不像。

    伪装的非常好。

    核心外表被覆盖之下，他还能准确无误识别出来。

    要么是核心的主人，要么是核心主人的走狗。

    更何况，听说昨夜沈北还杀了一个十阶异能者。

    而庇护所的一切都在蒸汽能源之下运转。

    如果有人窥探核心，自己将是历任首领中最失败，罪孽最深重的一个。

    形同……末代皇帝。

    “沈北是在给我提示，还是在下通牒？”

    梁自成难以估量。

    但他有种不安，这种不安从沈北踏入庇护所开始，一直延绵不绝。

    此时的机床发出尖锐的嗡鸣，火光激扬，齿轮转动，梁自成戴上单边铜框眼镜，他单薄的影子在阴暗的房间里明灭不定，偶尔能见到他手中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蒸汽工具在火光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没一会，梁自成手下，一套造型奇特的蒸汽装备逐渐成形。

    它由一个能遮挡鼻子，嘴巴和下巴的黄铜面罩连接单手铜臂铠和以及一只同样颜色的护腿，乍看上去，像是破烂的半套单兵。

    梁自成箕坐在地上，翻起裤腿，穿戴上护腿，轻轻拧动发条，两条匙扣残忍地穿透梁自成的腿内，他的双眼突出，挺起脖子闷哼了一声，鼻尖立马沁出汗来。

    大概两分钟，梁自成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毫无不适。

    梁自成面无表情地戴上黄铜面罩，褐色的管道一直连接单手臂铠和护腿，身上的污痕，狼狈的汗水和笨重的黄铜装备，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迷幻的末日蒸汽风格。

    咔吧！

    最终，梁自成穿戴好右手的臂铠，重新审视自己满地破烂的房间。到处都是被自己拆卸，重新利用得七七八八的机器残骸。

    只有一台袖珍的蒸汽单兵，还保存完好，

    它只有六七十厘米高，结构曲线消瘦而流畅，不似寻常的单兵一样笨重，钢铁肢体的曲线和肌肉一般无二，两条输汽管道自下而上，贯穿两肋和肩膀，脖子上空空如也，没有头颅。

    单兵的每个部件都可以拆卸，可以穿戴，甚至不需要人驾驶，就可以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战斗动作。

    梁自成盯着这台袖珍单兵看了一会儿，伸手往单兵里摸索了一会儿，拧动了某个旋钮以后，整台单兵顿时四分五裂，被拆卸成一地部件。

    “我不想启动裁决之战……”

    “但别逼我。”

    梁自成推开房门，蒸汽罐子喷着白气，像是仙人一般，走入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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