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6日，早晨六点。

    历家老宅。

    往年的中秋家宴，历文成只在宴席开始之前露面。

    拜月上香，从不参加。

    甚至提前离席，去忙工作。

    老爷子心疼他团圆之日孤家寡人。

    但又拦不住。

    “小公子今年有时间了。”佣人搀老爷子去中堂，“今早起来，眼巴巴儿的等祭拜礼呐。”

    “他等什么祭拜礼？”

    “是啊，咱们也奇怪呐，今年的祭拜礼提前都定好了呀。”

    迈入中堂，历文成果然在。

    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外公。”他起身来搀，“您挺早啊。”

    老爷子睨他，“比不上你，这么早在这儿等什么呢？”

    “听说祭拜礼今天到，我帮您照看着。”

    “你就骗我吧，到底什么事儿。”

    历文成抿一口茶，卖关子，“等到了您就知道了。”

    七点老宅用早饭。

    八点，祭拜礼陆陆续续送到。

    一部分上了拜月台，一部分进了历家祠堂。

    剩余的，摆在中堂。

    佣人奇怪，“这些是送错了？”

    “没错。”历文成折起袖子，去清点，“我定的。”

    老爷子端着紫砂壶，一瞧，明白了。

    “上次问你，你还说没有中意的，这叫没有中意的？”

    “您问的时候，我还不确定人家姑娘愿不愿意。”

    “现在确定了？”老爷子走上前，“嚯！小历总出手阔绰啊！”

    历文成背着手，眯眼。

    既然是中秋节登门，三家的礼都不能少。

    方休曾祖母、曾祖父，一辈子清廉，就爱喝个茶。

    听说老太太最近喜欢黄山毛峰，刚好市里前段时间有场名茶拍卖会。

    他晚了一步，没拍到，托人以双倍成交价讨来的。

    陈家两位长辈，礼是白奇楠佛珠，和高丽参。

    佛珠是从一位隐姓埋名的文玩收藏者那高价收下的，是那位的心头肉。

    为此费了不少功夫。

    方国威比较难搞，对什么喜好程度都一般。

    不爱古玩，不喜珠宝。

    硬要说的话，方休算是方国威最喜欢的。

    所以他把母亲留下的手镯特意拿来一只，以表态度。

    附加一套渔具，大约方国威也看得上。

    其余的，便是一些日常礼。

    明晚三家凡是到场的，人手一份。

    有陈晨这个‘内应’，他备的礼不会露怯。

    老爷子打量一圈，“连你母亲的东西都翻出来了，这是直接要定亲？”

    佣人边笑边搭腔，“我说呢，小公子前几天闹着要我赶紧找小姐的首饰，这是直接下聘礼了！”

    “哪儿能啊。”历文成回到座上，“这点儿东西定不了人姑娘，我这趟能不能进家门都不好说。”

    方国威连连提醒，他装糊涂，方休也是我行我素。

    保不齐连东西带人一起赶出去。

    “瞎扯！满城找找，有哪家是我历家子孙配不上的！”老爷子睨他，旁敲侧击，“门当户对吗？”

    他笑了一声，叩击扶手，“没准儿我还真配不上人家，掌上明珠啊，这些礼都怕太轻。”

    老爷子转悠几圈，回到主座，端茶壶，叹气，“这个家里，你大伯二伯，各有各的孩子要顾，也是难为你自个儿安排，外公答应你，甭管谁家，我去给你镇场子！”

    佣人安置礼品，听见这话也拭眼角，“要是小姐还在，咱们小公子有母亲出马，从上门到婚礼，处处妥帖，满市里没有哪家能挑出错！”

    历文成母亲在世的时候掌管家宅，是规矩礼节最全乎的。

    约莫是团圆之日在即，思念比平日来得凶猛。

    老爷子摩挲着茶壶，半晌没说话。

    中堂忽地静下来。

    历文成喉咙发紧，垂眼喝茶。

    接着立在老爷子身后，揉按他肩膀，安慰，“母亲的手镯在，相当于她陪着我。我们先去打头阵，敲边鼓，顺利不顺利，后续都得靠您来安排了。”

    ……

    历家其他人晚上才到。

    历文成确认过礼品没遗漏后，去公司开会。

    明天怕是没时间，今天有的忙了。

    中午，他给方休发了条消息。

    没收到回复。

    老宅的保姆来送午饭，阿权下楼去取。

    回来时神色严峻，“历总，周老先生到了。”

    历文成收起文件，顶腮笑，“世伯是来收拾我。”

    周贺年身份特殊，人没露面。

    车停在地库的角落，匿在阴影里。

    保镖拉开门，历文成坐进去。

    “世伯，用午饭了吗？”

    周贺年一张脸阴沉如散墨，直奔主题，“历家老二，你去请回来的？”

    历文成顿一秒，嗯了声。

    “愚蠢！”周贺年大怒，“你瞒得好啊！人都安安稳稳坐在家里了，我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提前跟您说，您也不同意啊。”

    万一周贺年派人阻拦，历明谦、历景烨，会立刻察觉到他们二人的关系。

    现在好歹可以唱双簧，被发现，可就一起被盯上了。

    “你最好是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周贺年喘粗气，“接历景烨回来，执象交给历行之，下一步你是不是打算把斌成也当礼物送给老二一家啊！”

    历文成摇晃脑袋，一本正经的语气，“我在集团里权力不够，没资格送。”

    周贺年瞪眼。

    气得不轻。

    车厢里空气凝滞。

    “我和你母亲是近三十年的好友——”他叹气，“临终，她把你交到我手上，你聪明，果决，继承了她所有优点，一直以来我都没怎么操心过。你借西郊项目敲打了历淳安，离间了历二爷和慎家，也替我笼络了慎局，这些你都做得很好，可现在，突然把费尽心思牵制住的老二家请回来，阿成，你到底在想什么？”

    历文成避无可避，看车窗，眉宇间戾气翻腾。

    “二伯早晚要回来，我请，他能记个人情。”

    “历行之呢。”

    “二哥在执象，能帮我压制大伯家。大伯在董事会居高位，我防他，力不从心，二哥回来，两虎相争，我坐收渔利。”

    “你就这么自信，能从历行之手里捞到好处？”

    “能。”他藐视一切的态度。

    周贺年不言语。

    末了，提醒他，“别忘了你母亲的遗嘱，肃清历家，接手斌成，不要再任性妄为。”

    两辆车，一黑一白，绝尘而去。

    历文成伫立在原地，身影几分从容，几分凌厉。

    请历景烨出山，确实是一招险棋。

    但他不在，善仁基金会，不会风平浪静。

    方休在青佑福园也就不会平安。

    上次中毒让他后怕，再潜伏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且想要方国威正式接受，历家不能在此时出负面新闻。

    至于历行之，也确实如他向周贺年解释的那般。

    只不过这步棋提前落下罢了。

    没什么区别。

    空旷的地库，手机震动声格外明显。

    他边走边接起。

    “历总。”是伍迪，“我找不到方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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