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医院在一座小县城里。

    规模不大，设施也普通。

    也许是病房处于阴面，屋里消毒水混着淡淡的霉味儿。

    齐昀呼吸着，胸膛上下起伏。

    在这样的环境里，依旧嗅到面前人身上让他眷恋的气味。

    那句话说完，方休脸色发沉。

    良久，唇角下压，眼眶微微发红，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你还是怪我。”

    他目光审视，“怪你什么。”

    “怪我诓骗你陪我去度假村。”她吸鼻子，撇开头，“我如果不诓你去度假村，你就不用碍于情面，非跟我一起去南边。”

    齐昀抿唇，眼中的探究不减。

    “我那天跟你道歉，你嘴上说着不怪我，心里骂我。”

    “没骂你。”

    她置若罔闻，继续说，“我骗你是我不对，你不原谅，我也理解，但我没要求你跟着我奔波吧？犯得上用你初恋的事情吓唬我吗。”

    齐昀被她带跑偏，“这叫吓唬？”

    方休蹭来蹭去躺下，背对着，“你要不痛快，干嘛委曲求全跟着我？齐公子大忙人，不耽误你时间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齐昀舔槽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忍住笑了，“方小姐这颠倒是非的本事，炉火纯青。”

    方休不理他了，顶着一颗固执的后脑勺。

    乌黑长发平铺在枕头上，窝在医院的被单里。

    如此无辜，又纯洁的一幕。

    齐昀注视片刻，出了门。

    直至夜幕低垂才回到医院，助手拎着饭盒跟在他身后上楼。

    远远看到病房外没有保镖的身影。

    齐昀心提起，快步过去，推门，空空荡荡。

    他摸了摸床铺，温热的。

    于是迅速返回地库。

    助手指着一角喊他，“齐公子。”

    齐昀望过去，刚好看见保镖扶方休上车。

    他脚下一拐弯，追过去。

    “小休！”

    不叫还好，一叫，车门立刻关严了。

    司机发动引擎，驶离。

    齐昀迅速朝第二辆车迈步，冷声命令，“追。”

    助手为他开车门，“齐公子，不然咱们就先回去吧，方小姐身边那么多人，不会出事的。”

    “你开始做我的主了？”

    助手无奈，安置好饭盒，调头追过去。

    ……

    方休稳稳坐在车里，凝视着无尽黑夜。

    前排保镖观察了会儿，侧头，“方小姐，齐公子跟过来了。”

    她攥着手机，拨出号码。

    齐昀手支额头，屏幕一闪，立刻接起，“因为玩笑说你一句，朋友不做了？”

    他耐心十足，“我跑了半座城，买了几道你爱吃的饭菜，跟你赔罪，好不好？”

    一整天了，除了早晨强迫她喝下半碗粥，再没吃东西。

    挂吊瓶的时候，护士说，那药空腹打完会胃疼。

    “我才没那么小气。”方休笑，“昨晚和今天，我都想偷偷走来着，谁知道每次都这么巧被你撞见，你快回家吧，就送到这儿。”

    “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乘坐的那辆车是我的。”

    “等我回去还你，双倍。”

    齐昀眼底温度在流失，声调平稳，“别赌气，我陪你去。”

    “不用陪，又不是什么大事。”

    “昨晚答应我什么，忘了？”

    方休不回答。

    齐昀重复了一遍，提醒她，“我跟你一起，不然，我立刻，告诉所有人。”

    “你愿意跟就跟吧，回头别再怪我浪费少堂主的时间。”

    她听起来有些气恼，愤愤然挂断。

    齐昀唇角勾起，把玩着手机。

    今晚天空没有月亮，他一向痴迷这样的夜色。

    神秘又静谧。

    仿佛他与世间万物浑然成一体。

    不过此刻，他痴迷的这份神秘，来自于前方的女人。

    ……

    历文成在高速上一刻不停。

    他算着时间，判断方休的距离。

    半小时前觉得差不多了，悄悄给保镖领队发消息询问。

    这群保镖再怎么被方休糊弄，在他面前也不敢撒谎。

    分分钟发来了实时定位，顺便汇报，齐公子也跟来了。

    历文成握拳抵住唇角，单手操控方向盘。

    脸色浓墨般。

    手机屏亮度刺眼，他瞥一眼，接起，“海老板。”

    上次见面后没多久，峰海派人传话，生意可谈。

    不要钱，但事情了结后，他举家搬迁北边，到时，小历总要给他们全家一份庇佑的承诺。

    历文成问了梁栋的意思，梁栋说，峰海身上的案子该清算的都清算过了。

    既如此，他无顾虑。

    “小历总，东明带了三十余人，下午到市里了。”

    “盯紧点。”

    “这个自然。”峰海语气讳莫如深，“我有个手下，在一家会所里当经理，晚上接待了这群人，让几个陪酒的女招待留意了他们的聊天内容，我大致听了听，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

    “这些人对您和方小姐，似乎格外熟悉。”

    历文成蹙眉。

    “您就不必说了，但凡打听一下也打听得到。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东明他们对方小姐的喜好了如指掌，衣食住行，清清楚楚，甚于细枝末节，倒像是和方小姐是生活在一起的好友。您说他们幕后之人藏在暗处，不如，从身边人查起呢？”

    他眯起眼，思索着。

    了解到这种程度，不像是一般好友。

    伍迪已经排除了嫌疑，剩余的…

    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名字，劈得他头皮发麻。

    方向盘险些脱手失控。

    峰海听到动静，惊呼，“您在开车？稳一稳神，注意安全啊！我只是猜测。”

    历文成顾不得他。

    夜市那晚之后促使他撤掉人手的，不只是马胡子他们的言语诱导。

    还有一个人曾指明要他离开方休。

    ——我要小休，我要你撤手，别再派人跟着她。

    ——你的眼线在她身边，本就是危险。

    车速愈来愈猛，轮胎几乎搓出火星。

    男人脸色阴骇。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件件浮现。

    他是怎么同意方休随意出入山水堂，怎么放任这份危险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

    甚至，他曾亲口同意，同那人合作。

    此时此刻，方休正和这位E先生在一起。

    滔天怒火翻起骇浪，卷起漩涡，霎时吞噬了他。

    掩盖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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