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休难得没有准时起床，睡过头了。

    她天亮才阖眼，肖跖打了五通电话没人接，让助理来摁门铃。

    赶到时，进程已过了三分之一。

    今日场地定在车间，副厂长引着他们实地采访，取材。

    方休跟在队伍最后面，注意力在这位副厂长身上。

    她有观察人的习惯。

    副厂长虽和善，但一双眼睛时不时躲闪，总不与人对视。

    胆虚之相。

    于是从车间离开后，她一路默默跟着。

    副厂长的宿舍也在筒子楼，是个两居室。

    方休觉得奇怪，厂里其他高管的住宿条件比这里好多了。

    午饭时间，楼里油烟气味交织。

    她口中突然冒酸水，咬牙咽下。

    过道上，副厂长开门，扑出来两个小孩子搂住他大腿。

    一男一女，甚是可爱。

    方休杵在楼梯拐角，淹没在阴影里。

    刚要离开，屋里又出来两个人，举止亲密。

    男的，是厂里的法务，杨律师。

    女的…

    似乎是副厂长老婆。

    方休听说过厂里私生活乱，没想到会这么明目张胆。

    副厂长回家，撞见老婆和情夫，竟忍气吞声了。

    这杨律师的后台看来是比副厂长要硬。

    兴许副厂长因此才被拖下水，和他们同流合污。

    胃里的不适感向上翻涌，方休按压腹部，扶墙下楼。

    经过园区食堂，历行之和几位领导从里面出来。

    历文成不在，历行之挑大梁。

    他待人比较温和，没有压迫感，看得出厂里上下对他印象不错。

    可查账最忌讳如此，过于好说话，橇不动铁板。

    贪财的人有个通病，喜好拉拢旁人，壮大声势。

    领导者震慑不住，他们有机会遮遮掩掩，一不留神将其拖下水，大家一同‘发财’，互相遮掩。

    不知不觉，捞油水的这条线，形成闭环了。

    历文成不同，刚来便捏住柴经理，阵营里其他人慌不择路，马脚一个接一个。

    他在，降得住。

    今日阳光大好，穿过枫香树，洒在方休身上，朦胧又洁白。

    历行之驻足，“小休。”

    她偏头，“二哥。”

    “吃过饭了吗。”他微微皱眉，“你脸色不好。”

    “饿的，我先走了。”

    “等等。”

    历行之跟秘书交代了几句，秘书回身，恭敬送走厂领导。

    “我叫人送些饭菜到你房里。”

    “不用了，我和同事一起吃。”

    “你同事散场回房间了。”历行之轻笑，“这儿饭菜偏酸辣，我记得你不喜酸，园区外有一家馆子，味道不比家里，你将就吃。”

    方休浑身乏累，不再拒绝。

    也是不愿再跟他拉扯。

    到了楼下，历行之保持礼节距离，没继续送，“上去吧。”

    “谢谢二哥。”

    “不用客气，阿成不在，我理应照顾你。虽然你们还没成婚，但万一他回来，瞧见你饿瘦一两，发起脾气，连我也要被教训。”

    方休身上汗毛瞬时炸起。

    万一他回来…

    这暗含深意的话，听上去像是回不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垂眸，掩去眼里的探究。

    ‘受贿’这件事，经她推测，幕后是齐昀和历行之在里应外合。

    可历行之的状态太放松，有种胜券在握的气势。

    难不成哪里出问题了…

    方休恍恍惚惚上楼，没注意到两人说话时，一旁躲着的女人。

    历行之注视她的背影离开，瞥一眼角落，“宋小姐？”

    宋媛上前几步，“历副总，我想回家了。”

    ……

    梁栋从市局出来，去对面饭馆打包饭菜。

    手机震动，他看清屏显，接起，“弟妹好啊。”

    “栋哥。”

    一句‘栋哥’让他一愣，“出事了？”

    “我要见历文成。”

    “这…不符合规定。”

    方休隐忍哭腔，“我只见他一面，就一面，哪怕隔着玻璃。”

    梁栋焦头烂额，蓦地听到一丝动静，“你在来的路上了？”

    “嗯。”

    他没办法了，摸一把后脑勺，嘱咐她，“路上小心，到了联系我。”

    旋即挂断，直奔医院。

    历文成在病房里接受调查，做笔录。

    梁栋风风火火进门，“快！回局里！”

    他手脚利落，抄起历文成随身的物件儿，一股脑装进手提袋。

    “衣服回局里再换，先走。”

    男人蹙眉，“出什么事了。”

    “弟妹来跟我要人，我总不能把她带到医院里。”梁栋停下动作，“你这伤怎么瞒？”

    几秒沉默。

    历文成扬手撕掉纱布，血褐色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

    他轻轻甩了下头发，抬头，“遮住了吗。”

    “勉强遮住一半。”

    “你控制住她，别让靠近我。”历文成起身向外走，“好歹到了这个位置，是你的地盘儿，管不住一个家属吗。”

    梁栋龇牙，要不是两人脾气对味儿，真想收拾他。

    一行人将历文成从医院转移到市局。

    又要掩人耳目，又要节省时间。

    追击罪犯的招数都用上了。

    方休到的时候，历文成也稳稳坐进了审讯室。

    梁栋亲自迎出门，“来得挺快，吃饭了吗？”

    她没回复，眼神急切，“栋哥，二十四小时了。”

    “搜出赃款了，不是这么简单的……”

    方休捉他衣角，嘴唇颤抖，“带我见他。”

    梁栋安抚了她一会儿，“见可以，不能进审讯室。”

    她懂规矩，忙不迭点头。

    两人到达楼层。

    梁栋又强调，“隔着防护窗看一眼，五分钟，我得送你离开了。”

    她仍旧点头。

    审讯室内。

    历文成懒散坐着，特意将脑袋撇向一旁，避免被看到伤口。

    他边回答问题，边留意窗户。

    在笔录上签完字后，他抬头。

    视线交汇。

    突然风雪暴起。

    历文成呼吸一窒，低声命令，“开门。”

    他原本担心方休哭闹，可一见面，先绷不住的是他自己。

    审讯的警察是梁栋徒弟，叹气，“小历总，您——”

    “开门！”

    他看清了方休脸上的泪痕和无助。

    车祸时没觉得的疼痛感，此刻席卷五脏六腑。

    做不做戏，什么大局不大局。

    他顾不得了。

    梁栋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凉薄得人发怵。

    一旁的方休扒在铁门上，咬着下唇不哭出声，手攥成拳头垂在腿侧。

    又懂事，又可怜得很。

    怨不得历文成忍不住。

    眼看男人要发飙，梁栋吩咐人开门。

    方休呆滞着，心脏揪成一团。

    还没反应过来。

    历文成跨大步迈出，一把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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