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州附近山谷颇多，能很好地掩藏行踪，所以周围有大批军队驻扎，故而沈玳和阿进也不敢走地太远。直到行至一处郊外的空地，才停了下来。

    沈玳看向这空旷的大地，周围杂草丛生，有乱石堆砌，似乎很少有人来过。她抬头一望便是天，两处山谷间隔较远，以至于视野极为开阔。

    沈玳对此颇为满意:“不错，就是这里了！”

    而后，阿进熟练地从乾坤袋里取出工具，开始搭建屋蓬，完事后又修灶放锅。

    比起蒲州城内，郊外的风就显得更加冷冽，沈玳将脸缩进狐裘里，一边搓着手，一边在乾坤袋里翻找，最后竟拿出一袋约莫十斤重的小麦粉来。

    阿进一看这分量，便猜测今日的客人可能胃口极大。

    于是他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想尽快完成自己的事情，能留出时间去帮助沈玳。

    夜幕将至，夜里温度比起白日，更加冷了。

    沈玳揉面的手，也被这阵阵寒风吹得通红。

    正当她专注于手上工作时，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竟然出现了……

    只见李裴渊站在沈玳的不远处，他将手覆在身前，两只眼睛四下乱转，似乎还在盘算着什么。

    许是因为站得久了，沈玳终于注意到他，她问:“李裴渊？你来做什么？”

    “额……”李裴渊依旧将背挺得笔直，脑袋高高扬起，踌躇片刻后，还是问道“额……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沈玳阴阳怪气道:“啧，你李裴渊什么时候转性了？”

    李裴渊见沈玳话里有话，随即傲娇地撇过头去，说道:“不需要就算了，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说罢，便作势要走！

    沈玳:“哎等等！谁说不需要，今晚夜幕降临之前，我准备做五千个五福饼！正愁人手不够呢！”

    阿进听后也是一愣:“姐姐？为何要做这么多！”

    沈玳微微垂眸，说道:“晚上你们就知道了！”

    李裴渊对此却不屑一顾，而是谈起了自己最为关心的话题:“帮忙可以，但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沈玳无语，果然这老狐狸突然卖乖就没有好事。

    “说吧，什么事？”

    李裴渊:“李顾瑾出现在蒲州绝非偶然，我觉得，长安应该是出大事了！”

    李裴渊见沈玳神色没有异样，顿了顿又道:“我生前，在蒲州放了一个暗点！我想让你帮我去问问，长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玳听后，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唯一让她好奇的是，长安的那位究竟给这老狐狸下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能让他如此低三下四地去求别人！

    不过眼下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她便也没多说废话:“你把这些面粉全部擀圆！”

    李裴渊见沈玳同意，随即面无表情地抬手，正要施法时，却被沈玳拦住:“要是能施法，我就不会找你帮忙了，这些是做给亡灵的，你还是带点诚意要好！”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李裴渊是死过一次的人，他如何不懂得生命的珍贵，世事的无常。所以他难得地没有反驳沈玳，而是抡起袖子开始默默干起活来。

    这李裴渊平常虽然看起来娇贵，但办事还算得心应手，也学得很快，这让沈玳减轻了不少负担。

    不过多久，阿进那边也开始烧水生火。

    只见他将水注入进大锅里，等水填满半锅后，又在上面搭起装满五福饼的蒸屉，一系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

    直到天已经黑尽，那十五层蒸屉才终于做完。蒸屉之上，是漫天星辰，那零零散散的光亮聚合在一起，给夜色下的简易屋棚增添了几分归属感。

    也就是这时，阿进才终于问出了那个憋了一下午的问题:“姐姐，今晚的客人，应该不止一人吧？”

    沈玳点了点头，随即便从乾坤袋里拿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个铜锣，阿进一眼便瞧见，那锣上刻着一个醒目的“魂”字。他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了沈玳的想法，可他却肉眼可见地担忧起来:

    “姐姐，你拿这聚魂锣是要招魂？你今晚……”

    沈玳抱着聚魂锣，向远处走了几步，她说:“我想把周围的孤魂野鬼都招过来，助他们轮回！”

    “姐姐不可！你可知那万千鬼魂聚集在一起会发生什么？那汇聚起来的阴气足以将你我吞没，万一，万一其中一鬼生出歹心，我们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我绝不同意你这么做！”这是阿进第一次如此坚决地忤逆沈玳。

    阿进说罢，他见沈玳目光坚定，于是又道:“难道……难道你忘了十年前的教训了吗？”

    十年前那惨痛的代价，阿进毕生难忘，但在沈玳面前，若非遇到如今这种关键时刻，他断然不会再提。

    沈玳:“我当然记得，这十年间，多少次午夜梦回，我都会重复一遍那晚的记忆，可你不觉得吗？我困在那里太久太久了……若我总是如此逃避，那它就将成为我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阿进:“姐姐……”

    李裴渊缓缓问道:“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阿进正要应答，却被沈玳打断，她笑着看了眼阿进，随即道:“让我来说吧，我迟早会要面对的！”

    而后，沈玳便抬头望着天边的残月，良久后，才缓缓道:“十年前，河东大旱，以至无数生民家破人亡，那年我听说代州灾民不日将抵达晋阳，故而独自一人带着一车粮草出城。然而我消息有误，灾民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僧多粥少，灾民怒气冲天，我让他们放我进城，我第二日再运些粮草出来，但这并没有安抚住那些灾民。”

    她娓娓道来，这一刻，她却感觉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好似在讲一个无关于自己的故事，她笑了笑，随即又道:“因事故发生在白日，我无力反抗，以致最后他们将我肢解分食，虽然我有不死之身，但也留下了脖子上这些很难愈合的伤疤！”

    沈玳一边说，一边取下围脖，那脖子上狰狞诡异的疤痕，依旧醒目。

    李裴渊对此却没有太多诧异，人性本就如此，乱世之中，人为了活着，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河东大旱的事情他也知道，当年人吃人的事情，屡见不鲜，甚至易子而食这样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虽然残忍，但为大唐天下筛选出了强者，只有强者，才配享用有限的资源，在乱世里……活下去！

    沈玳抚摸着那些伤疤，随即又看向阿进:“陆蘅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众生皆苦，万相本无！阿进，善念恶念，善人恶人，不都是众生吗？超度众生，方得解脱！这才是化解伤疤的关窍所在。”

    “但是，有一点你说的没错，十年前的教训不能白吃！只不过，你跟了我十余年，但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又从何而来吗？我从未向你展示过我真正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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