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雪夜，极冷的雪夜，周围除了雪的流动，一切仿佛都已归于寂静。

    只见那飘雪，在月光的照耀下，缓缓下坠，有的，落在了苍松的枝头，有的落在了茅屋的瓦片之上，它们一一堆叠，渐渐地，将大地银装素裹。

    忽然，茅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痛苦的呻吟声，那震耳欲聋的一声嘶吼，打破了这祥和的氛围。

    “好疼……我的肚子好疼……”

    只见女人满脸痛苦地躺在床上，隆起的肚子将被子也高高撑起，汗水……渐渐浸透了发丝。

    她紧紧抓住身边的被褥，承受着每一次胎动带来的剧痛。产婆在一旁焦急地忙碌着，她不断地鼓励女人用力，但情况却越来越危急。

    破烂不堪的窗户毫不客气地，将寒冷的风雪送入茅屋，愈发加剧了女人的痛苦。

    她的身体颤抖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渐渐地，女人的力气被慢慢耗尽……

    “岑……霸……你在……在哪儿？”

    女人看着破败的窗户，眼神一点点陷入无尽的绝望，她低声呢喃着……因为她感觉到生命正一点点流逝。

    她想在最后一刻……再看看……再看看那个男人……

    而此时，岑霸正挨家挨户地去敲响邻居的房门，他给对方磕头哭诉，说尽了好话，只想借几两银子，能够让他去请好一点的大夫……

    妻子难产，若是没有大夫……怕就真的挺不过去了……

    可回应他的，却全是一个又一个淡漠的眼神，兵荒马乱的时代，连自保都成问题，又如何会拿钱来资助一个陌生人？

    更何况，女人生产本就是一道鬼门关，是生是死，一切都是命数……

    转了一圈下来，岑霸没有借到分文，只能抱着最后的希望，来到了积善堂前，他麻木地敲响了房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但他不敢停下来，不敢去面对还在痛苦生产的妻子，而他却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束手无策。

    然而这一次……上苍似乎妥协了……但却未完全妥协……

    等他带着积善堂最厉害的大夫回到茅屋时，他听见了似银铃乍响般的，婴儿的哭声……

    他欣喜万分地推开房门，万万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躺在血污里……没有半分生机的……妻子。

    她的手耷拉在床沿，透着一种独属于死人的惨白。

    原本玲珑俏丽的双眸如死鱼眼一般，紧紧盯着房间门口，好似在无声地责怪，责怪他来得太迟了……

    岑霸本以为他会放声痛哭，可后来才知道，痛苦到极点时，人是会哑然失声的。

    压抑着的情绪堵在心口，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他只能跪在地上，将脑袋深埋，用手不断地捶击着地面，发出沉闷地“咚咚”声。

    他不知道那一晚是如何过来的，只知道那一天晚上，他永远失去了此生挚爱。

    之后，他便将所有的爱与温柔，全部都倾注在了岑蓁蓁的身上！

    蓁蓁，是亡妻在世时所取，她本是书香门第，拥有满腹才华。

    而岑霸，不过是一个杀猪匠，他这辈子都没有想到，会娶到像她这般美艳温婉的妻子。

    “蓁蓁其叶，绿荫盈目。”

    岑霸不懂，但亡妻说，那是世间最美的词汇，他们的女儿也会如名字一般美好。

    那时的岑霸，只乐呵地摸着脑袋道:“那一定要像娘子一般，温婉可人，切莫随了我！”

    后来杨家村唯一的杀猪匠，不再蓬头垢面，他每日穿戴齐整，将头发梳得顺滑流畅，而他的身后，多了一个背篓，里面还装着一个粉嫩圆胖的女婴。

    在岑霸宰肉时，她会探出圆圆的小脑袋，四处张望，她会朝着来往的客人，咧着嘴，露出那一排并不存在地牙齿，甜甜一笑。

    偶尔她还会哭闹，去打扰岑霸干活。对于此，岑霸也从来不气恼，他往往会用衣袖擦干手上的油渍，而后朝蓁蓁做个鬼脸。

    蓁蓁无一例外都会被吓得呆若木鸡，不过多时，便会哭闹得更狠，但下一瞬，岑霸便会抚上她的脸颊，往那肉嘟嘟的脸上一捏。蓁蓁，便又笑得开怀。

    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一天天地过去……

    直到……那个该死的和尚出现了……

    何县令不满五岁的儿子意外身亡，县令夫人悲痛欲绝，后找了个和尚为其儿子超度。

    那和尚说公子魂魄不安，难以超度，需同龄女子与之配阴婚，方可使公子安然离去。

    那和尚算来算去，最后算到了蓁蓁头上。

    这其中有多少算计，岑霸不敢多想，他只想要蓁蓁平平安安长大，任何阻止这件事的人，都是岑霸的敌人！

    可岑霸大字不识几个，他无法与那些巧舌如簧的读书人争辩高低，好在村里的秀才自愿为岑霸写状纸，一举将何县令告到刺史那里。

    大唐律法记载，阴婚早在前朝就已经被禁，配阴婚就是有违律法，按理说，不需要太多说辞，他们这个案子便能胜诉。

    然而……恰到此时……新政颁布……

    多可笑啊！当朝宰相郭肆，曾经带领十万大军攻打晋王，最后只带领十人生还，皇上本将他贬到苦寒之地磋磨，却在数年之后，又将郭肆调回长安。

    那十万大军的亲属，皆是不服。十万……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数字，可在那一个个家庭眼里，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陪伴了他们无数时光的一个人……

    他们大多数都尚未娶妻，便早早死在战场！

    郭肆，却正是抓住这一点，准备以此平息众怒。

    既然还未娶妻，那便就同意其配阴婚，以安亡魂！

    他大笔一挥，徒手一改，宽慰了死者，却又让多少活着的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岑霸得到消息的那天，他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那一副矮小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跑到何县令的府邸扣门！

    被打出去！

    再扣门！

    又被打出去。

    来回往复，直到大雨倾盆，冷漠的冲刷着他血肉模糊的身躯。

    何县令不知是因为岑霸的执着而妥协了，还是为了让岑霸陷入更深的绝望，他告诉岑霸，只要他准备好十两银子，就能买蓁蓁平安。

    十两……岑霸在雨水中，欣喜若狂，他想，自己这些年存了约莫五两，只要在努努力，多做几份工，不出一个月，就一定能够凑够十两！

    可事情哪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肉税，店铺税，还有那磨刀石也要算一个磨刀税……岑霸就算散尽家财，也补不齐那可笑的杂税！

    他阴沉地看着那些人鄙夷的嘴脸，手中杀猪的刀，捏得更紧了。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不断重复着的，是这些人即将要把他珍爱的蓁蓁，夺走……

    那样的画面，让他不敢想象等它变成现实，他会如何？

    他一定会疯……

    渐渐地，脑子里的那些画面开始模糊，大脑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嗡嗡”声，太刺耳了，那声音，让他的头越来越疼……

    等他再次清醒时，他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入目之处，是血，是肉，是无数不甘的尸体，它们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双双眼睛圆瞪着，看向自己。

    岑霸，吓得丢下了手中的刀，最后他惊慌失措地，逃离了何县令的府衙。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koudaixs.com。口袋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kouda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