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客气了，请——”

    茶过三巡，方与游几乎都要与沈昭月谈兄论弟了。当然，也是时候问些正经事儿了。

    “月琴艺，游有幸于几年前听过，至今都还记得一曲之美妙，余音绕梁。”

    “有昭月之琴，实乃我朝之幸。”

    “方兄谬赞了。”

    “只是近些年来，难得再听到沈兄的琴声，甚是遗憾。”

    “不知沈兄最近可是在专研新曲？”

    方予乐等着方与游的这一通绕，从城南绕到了城北，又从城北绕到了城西，是终于绕到了正方向上。

    调查也是，近些年，甚少有人能请到沈昭月，而他也甚少在人前再弹奏。

    那日大约也是皇家宴会才不好推迟。

    “倒也不是在研究什么新曲，大抵是年岁到了吧，心境有些不同了。”

    年岁到了？和弹琴有什么关系？

    方予乐没反应过来，方与游却忽然一笑。

    “是了是了，沈兄。人常言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如今事业有成，可不是该成家了嘛。”

    方予乐一激灵，反应过来了。

    还得是她家大哥！

    林嫣儿也一激灵，低下头，刚刚好不容易散去的红晕又不自觉的爬到了脸上。

    “不知沈兄可有心怡的姑娘？”

    方予乐向方与游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儿。

    关键时刻见人品。

    她家大哥平日安安静静的，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今天倒是活泼。

    吃人家的嘴短。

    是有道理的。

    玩笑间，就问到关键问题了。

    “还没有。”

    沈昭月笑着喝着茶，似乎不怎么在意。

    “沈兄惊才艳艳，仰慕的女子众多，倒也不急于一时。”

    “方兄说笑了，弱水三千，沈某愿只取一瓢。”

    “好一个只取一瓢！沈兄，来！”

    “那这一瓢，沈公子喜欢的，是什么样子的？”

    哎，头疼啊！

    眼看自家兄长一句话就被打发了，方予乐暗恨自己夸人夸的太早。

    干脆自己出马。

    就知道他之前所说自己有心仪之人是个幌子。

    那既然没什么特殊爱好，且有心于此，总得有个标准吧。

    说完，看着众人都齐齐看向自己，方予乐无辜地笑了笑。

    这话，原不该是她问的。

    原也不该是一个未成婚的小姑娘家家问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多么恨嫁呢。

    只是，她还就问了。

    她也是看出来了，她家大哥还搁这儿七拐八拐的绕弯儿耍小聪明呢。

    人却早就看出他们的目的来了。

    什么心境变了什么什么的，人家就是故意引出这个话题的。

    既然话都到这儿了，还不如她直接问了。

    这群人，心眼儿是没一个能比得上这个沈昭月的。

    “沈公子在京中名声甚大，京中仰慕的女子不知有多少，我总是要替姐妹们问问清楚的。”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温婉的，热烈的，是人，总要有个类型吧？”

    “知道沈公子喜欢什么类型的，不符合的姑娘们才能决了念想，另寻良人嘛。”

    “方姑娘说的是。”

    沈昭月今日第一次，正式地看向方予乐。

    上次在宫中见她，便觉得有意思极了。

    当时在场的几人，无一人为他说话的，明明他们二人素不相识，她却愿意冒着风险，为他做假证。

    今日相见，明明他们二人也算是过过命的交情了，她却又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扭头转身就走得那叫一个决绝，潇洒。

    实在是叫人伤心的很。

    这会儿又导了这么一场戏，有趣儿，实在是有趣的紧。

    “之前沈某确实未曾想过这个问题，今日听姑娘一番话，胜读十年书，沈某此举不光是对自己不负责任，更是耽误了别人。”

    “现在细细想来，若说心怡的，沈某喜欢的应当是那种娴静的，喜欢花花草草，吟诗作画的女子吧。当然了，若是能抚琴，便更好了。”

    “只是不知如此，沈某的条件是否太多，又是否太过苛刻了呢？”

    看着沈昭月顺着自己的话，一番言辞恳切，思考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儿的样子，方予乐有点儿想翻白眼。

    这条条框框，是一项和林嫣儿相似的，都没有。

    就像是专门为筛选掉林嫣儿设置的一样。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看沈昭月不顺眼了。

    同类，可不是互相排斥嘛。

    沈昭月这副样子，和她太像了。

    虽然言辞切切，虽然一番话语走嘴又走肺。

    可就是不走心。

    他们这类人的嘴，最会的就是顺着人的话说，再说，再说，然后而已。

    “沈公子所言，自然是十分有道理的，毕竟两个人在一起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若是脾气不和，那才真叫互相折磨了。”

    “本是奔着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去的，无端的成了怨偶，岂不是让人笑话。”

    “叫小女子说，京都这么多女子，总有一位姑娘是喜欢琴棋书画，花鸟鱼虫的。沈公子无事儿的话，应该多出去走走的，说不定，就能遇到心仪的姑娘了呢。”

    祝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心仪的姑娘，找到了，人家也不心仪你。

    “那就借方姑娘吉言了。”

    “好说好说。”

    方予乐一脸皮笑肉不笑，和沈昭月打着马虎眼儿。

    却不想沈昭月，却是个有仇当场就报的人。

    或者说，沈昭月也同样从和方予乐的交谈中，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

    “请恕沈某斗胆，只是沈某比较好奇的是，京都中的闺阁女儿家，心怡的，又都是什么样的男儿郎呢？”

    看她说的头头是道的，那他自然是要虚心请教一番的。

    想练练是吧？

    沈昭月来者不善，方予乐自然是感受到了。

    这下子他倒是也不装了。

    很好。

    “那也请恕小女子多言，京中闺阁女儿家们心仪的人，那自然是类似惊才艳艳，才高八斗，容貌俊朗，温文尔雅，言谈不俗的人的。”

    方予乐停顿了一下，看着沈昭月。

    似乎自己就是在照着他描述一般。

    “比如，孟侯爷。”

    其余三人不曾注意的视角，方予乐挑衅地看了沈昭月一眼。

    似乎在说：家中若是没有铜镜，总该有水缸吧，若是没有水缸，总也能多喝些水，那什么照照吧。

    如此天上人间难寻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你沈昭月了。

    什么人，都是能和孟九安孟侯爷相比较的吗？

    那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孟侯爷啊，那沈某自然是自愧不如的。”

    听罢方予乐所言，沈昭月微微一笑。只当方予乐是在玩笑，一点儿都不恼。

    “孟侯爷风姿，实是让人敬佩，若是有机会能得见，便当真是三生有幸了。”

    呵呵——

    还想见她男人，做梦吧，里面啥也有的。

    “咳咳，那个，那个，时间也不早了，卿卿，咱们还是下去逛一会儿吧。”

    林嫣儿说不上为什么，但是总感觉怪怪的。

    总觉得好像有一股紧张的气氛，在卿卿和沈公子之间蔓延。

    好像下一刻，两个人就会打起来一样。

    可是，大家都是第一次见，一直聊天儿到现在，都没有问题，也没有道理啊。

    虽然是这么想了，但是林嫣儿还是出言打断了方予乐接下来想说的话。

    她一贯比较相信她的感觉。

    今日也算圆了她的一个心愿了，人还是不要太贪心的好。

    嗯，大家还是出去走走的好。

    方予乐白了沈昭月一眼，懒得在人前再说。

    沈昭月，你等着的。一会儿再好好和你算账。

    “看我，一时聊的开心，都忘了下面更是热闹呢，沈公子若是还想继续休息的话，可以继续在此小憩，我们就先下去了。”

    “万应楼的桂花酿不错，沈公子可以尝一些再走。”

    “好，多谢方姑娘，那四位先行请便。”

    方予乐收的快，沈昭月更是收放自如。

    极其有礼貌的回应，似乎刚才发生的，都是假的一般。

    方予乐四人走出包厢，慢慢朝着楼下走去。

    “哎呀！”

    “怎么了卿卿？”

    走到门口，方予乐忽然惊呼一声儿。

    “看我这个记性，我的手帕落在屋子里了。这样，嫣儿你先和大哥二哥到那儿等我，我上去拿了，马上就下来。”

    “哎，我……”

    林嫣儿想说和方予乐一块儿上去拿的，只是话还没说完，方予乐已经风风火火地跑走。

    林嫣儿只要作罢。

    算了，让卿卿自己去吧，也就一会儿楼上楼下的，能发生什么事儿啊。

    方予乐回到包厢，见沈昭月还在，轻笑。

    这个家伙，果然听懂了自己话里的意思，在这儿等着自己！

    “沈公子，果然很懂嘛。”

    方予乐进门，反手将门关好，然后便依靠在门框边上，打量着悠然自得的喝着酒的人。

    酒不是白喝的，也不是那么好喝的。

    她劝他，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就敢在原地等着她，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她，这酒，好吃不好吃的，他都吃定了。

    “沈某不懂方姑娘所言，是何意。”

    “是了是了，沈公子风光霁月，自然是不会懂了。看我，惯会胡言乱语。”

    “哦，对了，怎么说，我与沈公子也算是一同经历过生死时刻的，怎么也算沈公子的救命恩人吧，沈公子今日相见，却故意装不认识，实在是叫人心寒。京中的姑娘们若是知道沈公子是如此不知感恩的一个人，不知要怎么心碎了。”

    沈昭月看着眼前的人，张口就是倒打一耙，而且是张口就来，不禁笑了。

    伶牙俐齿的。

    看来，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了。

    “沈某以为，方姑娘是不想让在下再提及那日发生的事情的，看来，是沈某误解了。”

    “那肯定是沈公子你误解了呀，我为什么会不想让你提及呢？我可不是那么无情的一个人呢。”

    “哦，看我，看我，又忘了。我虽然不是无情的人，但是保不齐沈公子你不是的呀。”

    方予乐捂着嘴，一脸忽然想起来之后的懊悔，似乎是没想到，这世界上，竟会有故意装不认识救命恩人的忘恩负义的人。

    “所以啊，沈公子，”

    方予乐的神情忽然变冷，直直地看着沈昭月。

    似乎要透过其人，直视其灵魂。

    “如你所见，我也不是一个那么好相处的人，甚至，还有一点儿的凶呢。”

    “所以，不要来招惹林嫣儿。”

    “她，和你不是一类人。而我，也是你招惹不起的人。那日，我和谁站在一起，站在我背后的是谁，你应该明白的。”

    警告完沈昭月，方予乐又忽然一笑，“那，沈公子，就当我们今天没有见过喽，希望，能不再见喽。”

    言罢，方予乐潇洒走人，不带走一片云彩。

    嫣儿，虽然很抱歉，就当是她的一意孤行吧。

    只是这样的人，终究不是良配。

    既然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伤心之人，不如从一开始，就扼杀！

    哦，对了，孟侯爷，请允许她暂时借用您的名义，狐假虎威。

    几句话用不了多长的时间，方予乐很快和林嫣儿一行人汇合。

    独留下在楼上的沈昭月。

    沈昭月看着一切进行的行云流水的方予乐，看着一丝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的方予乐，看着就这么给自己定了死罪的方予乐。

    先是一愣，然后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

    若是此刻方予乐在场的话，大抵会骂沈昭月一声有病。

    但沈昭月大抵也是不会在乎的。

    “一辈子玩儿鹰，今儿却叫鹰啄了眼。沈昭月呀沈昭月，你也有今天。”

    笑够了，沈昭月不禁自嘲。

    让他想想，他究竟是哪儿露出了破绽，就叫那妮子给识破了呢？

    想想她看自己的那个冷冰冰的眼神儿，还真的有些唬人。

    还有发才上一秒就像是要吃人的样子，下一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和他说不再见。

    哈哈哈。

    “有趣儿，有趣儿极了！”

    他怎么就不知道，京中什么时候还有如此有趣儿的姑娘了呢。

    她可比那什么什么诏安公主要有趣儿多了呢！

    让他想一想，明天，后天，还是就一会儿，就让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呢？

    哦，对了对了，她十分在意她的那个好友。

    怎么样，沈昭月，要利用她的那个好友吗？

    她好像是喜欢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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