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客官，您怎么会这样想呢？”

    掌柜的有口难言，磕巴道：“小店这可是有官府文书的正经营生，怎么会做出那等砸自己招牌的糊涂事呢？”

    贺恂闻言四平八稳地“哦”了一声，仿若对这样的答话早有预料，只道：“那便是这城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令那些往日肯赏脸的贵人们来不成了。”

    “这、这……”

    掌柜被他的敏锐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又猛然意识到，他方才的语气，俨然已是十拿九稳的陈述，哪里还有半分需要自己作答的意思。

    掌柜的后知后觉，额头不知何时竟然沁出了层薄汗，此时已然是冰冰凉凉的一片。

    他来不及擦汗，就哈着腰苦笑道：“公子聪慧，小的不敢欺瞒，可是您听小的一句劝，千万别再打听这事儿了，知道的多了，对您没有什么好处，小的伺候您几位喝茶，吃了这盏，便赶紧离开这广梁府吧。”

    这次，还不待贺恂开口，大裴侯便已经拍案而起，怒道：“我倒偏要听听，这天底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连我们这样的人家都听不起！”

    掌柜的被他这话一惊，又悄悄打量了几眼这几位贵客。

    确然是较这广梁府中的贵人们别有一番贵气，没准儿还真是颇有些身份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

    近日里把这广梁府搅得不得安生的那群人，寻的可正是这等身份显赫的人家呢。

    那群人根本就是不怕死，连京城里的大官和皇亲都因着圣驾在旁，畏手畏脚地搞不定，只能勉强将他们围在城中，不让他们有机会跑去行宫惊扰圣驾。

    这几位客人，要真是落到了那群人手里，保准得被他们拿刀架到脖子上，绑着押去行宫帮他们叩门。

    事后就算不死在那群人手里，那些被牵扯出来的老爷们也绝对饶不了他们！

    掌柜的开的又不是黑店，只想多赚几个银子，从没想过要害人性命，他赶紧劝道：“这位爷，小的知道您几位身份贵重，可是近日城中这事儿，背后的牵扯可大着呢，您、您做什么想不开，非得往这里头钻呢！”

    大裴侯不屑地哼笑一声，往日里，只有旁人畏惧他的份儿，哪里有反过来让他畏惧别人的道理，就算内阁冯老儿在此，明面上也得乖乖尊称自己一声国舅爷。

    他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之前也不过是稍稍有些好奇，可掌柜的这话，却偏生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他今日是非要知道，到底是哪个宵小之辈，竟然妄想让自己堂堂武定侯退避三舍。

    “到底是何事，你尽管道来！”

    “这……”掌柜的抹了把汗，惴惴道，“那容小的多问一句，您几位带了多少护卫随行？”

    他此话一出，裴昭本便握在剑柄之上的手指收的更紧，他默不作声地向前走了半步，站的位置恰巧能将四方动静尽收眼底。

    “笑话！”大裴侯冷嗤道，“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还有人胆敢跑到这城中抢砸掳掠不成？！”

    掌柜的面上笑容更苦。

    寻常人当然是不敢的，可是一群丢了地的人，本便朝不保夕，没什么指望，一朝饿急了眼，那是坐牢挨打浑然不怕，就是掉了脑袋，也不过是个碗大的疤，反倒解脱了他们，这种人，哪里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呢。

    掌柜的好心规劝，“客官，瞧您几位的打扮，不知道有多少富贵日子在等着您几位享受呢，何苦非要冒这个险？这一边是暴民，另一边——”

    他伸出一根手指，朝天上一指，压着声音道：“多少官老爷都装聋作哑呢，要真是让您几位把这事儿捅破了天，京城里的皇亲国戚哪儿能不发威呢！”

    大裴侯听得愈发好笑。

    贺家的宗亲早就分封到各地，去做那只拿俸禄不管事的藩王了，京城里的皇亲国戚，哪个能大得过他们姓裴的？

    更何况他的太后阿姐人可就坐在这儿呢，这可是正经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就连他那傀儡外甥都身在此处，什么皇亲国戚，怕不是哪个上不得台面的太妃太嫔没看住家里的阿猫阿狗，让他们跑到太岁头上来动土了吧！

    至于区区几个暴民，大裴侯就更加不会放在眼里了。

    他正要开口，叫那掌柜把所谓的皇亲和领头暴民的名号报上来，好让他大显威风，赏这广梁府的人开开眼界，令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贺恂却先他一步开了口，他不动声色地转向太后，拱手问：“母亲，可要回府？”

    大裴侯听得气闷，此刻怎么能回行宫呢？

    这岂不是等同于向那些个宵小之辈低头！

    不过是几个阿猫阿狗，他这个皇帝外甥，就算只是个傀儡天子，也不能这般怯懦怕事吧？

    他转头就要说话，却对上了自家阿姐阴沉到可怕的脸色。

    大裴侯愣了一瞬，正要发问，已然到了嘴边的话，却又被侄儿打断了。

    “护驾！”裴昭将众人挡在身后，随行护卫听令，齐刷刷拔刀出鞘，死死将几位主子护在当中。

    大裴侯被眼前刀光晃得一阵头晕眼花，转身环顾四周，却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妥。

    他又走到窗前，拉开一点缝隙，伸长脖子向远处望去，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莫不是崔姑娘在此，侄儿太过紧张了？

    大裴侯满腹疑问地看向裴昭，回答他的，却是开始变得哄乱的街巷。

    纷杂嘈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将整个街道震踏地嗡嗡作响。

    掌柜的神色大变，捂在手里的银子失去阻力，咕噜一下子滚落在地。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茶馆外已经响起了激愤的咆哮之声。

    “他娘的，这是哪个狗官的车驾，帘子竟然比员外老爷的衣裳都金贵，怎么偏偏到了开仓放粮的时候就哭穷了！”

    “狗娘养的，往年收了咱们多少田赋，好端端的粮食背到县衙，非得踢个几脚，硬说咱们交的粮不够，哪次咱们没认命补给他们，如今咱们遭了难了，淹死饿死了多少人，他们倒好，吃香的，喝辣的，有钱喝茶玩乐，没钱给咱们发粮，丧天良的狗东西，这就绑了他们算账去！”

    “铁柱哥说的对，这帮黑了心肠的狗官，想把咱们饿死，还派都司的人暗中拦截咱们，不让咱们去告御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杀他们天理难容！”

    “就是，还敢拿国舅爷压咱们，什么狗屁国舅爷，老子全家都去见阎王爷了，还怕他个劳什子黑心肝的皇亲，兄弟们，咱们一起绑了这大官，押他陪咱们去行宫，看那些狗官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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