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瑜静静看向她，“原来绛英园那日，娘娘之所以会痛快承诺不再强迫臣女入宫，是打了这样的主意。”

    “小裴侯不好吗？”崔瑛面不改色地笑了一下，“既然四妹妹不想入宫，是因为惧怕重蹈我的覆辙，那裴家这门亲事岂不是要好的多。”

    她掀开手炉的盖子，拿小铜火箸儿拨弄着里面的银碳，“裴家与咱们家同为开国侯爵门第，又有太后娘娘在后面撑腰，即便哪日太后娘娘去了，皇位又再掀更替，贺家的子孙也断然不会把账清算到太宗皇后的母家头上。”

    “况且，小裴侯的性子，不用我说，四妹妹应当也看明白了，万不会是那等投机之辈，想是这辈子也不可能掺和到什么皇权更迭中去的，这不正合了四妹妹你只愿安稳度日的想法？”

    “娘娘，”崔瑜也笑了一下，“您看中的怕不是裴小侯爷这个人，而是小侯爷手中的兵马吧。”

    崔瑛试着温度，平静地盖上了手炉的盖子。

    “果然是瞒不过四妹妹的，不过，只要太后娘娘挑中了你，怕是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能让你轻易脱身了，你权且先接受了我的主意，日后如何，咱们便各凭本事，这样难道不好吗？”

    崔瑜道：“裴小侯爷自两年前从军，三出漠北，夺回了国朝多少座城池，又保护了边关多少百姓，娘娘您知道吗？”

    崔瑛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裴昭于领兵作战之事，确然是天纵奇才，若非如此，即便他是太后内侄，又担着勋爵之名，也是万不可能在军中拥有如此地位的。

    崔瑛虽然身在内宫，不理政事，但也不会对这种在大雍妇孺皆知的事情一无所知。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起意，想让崔瑜与他成亲。

    崔瑛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四妹妹觉得小裴侯军功赫赫，你担心自己配他不上？”

    她这样说着，自己当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便是四妹妹你多虑了，凭你的品貌，只要你愿意，天下有几个男儿会不愿求娶？更何况简单澄澈如小裴侯呢。”

    崔瑜却没有笑，她只是看着崔瑛道：“娘娘，臣女只是想告诉您，臣女也是小裴侯守护的那万千子民之一。”

    仰承旁人恩德之人，如何能反过头兴起利用之意。

    崔瑛愣神许久，才领会了崔瑜的意思。

    她一时哑然。

    崔瑜未回京时，她当她还是幼时那个重情重义，诚挚善良的小妹，可这个六年未曾相见的妹妹，却一次又一次地做出了出乎她所料的事情，就像是在冬州淬炼出了一颗任谁都捂不热的冷硬心肠，无论她怎样施为，都始终不为所动。

    崔瑛气过、恼过，更为了重新了解她，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功夫试探观察，直到最近，才终于觉得对她如今的性情有了七分了解。

    可是今时今日，崔瑛却又好像不认识她了。

    又或者说，她竟然发觉，这个妹妹可能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崔瑛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动之以情，可她早就不是数年前的崔瑛了，又哪来的能打动崔瑜的本事。

    要诱之以利，可她能提供的那些好处，崔瑜已然摆明了全然不肯动心。

    满殿的静谧里，崔瑜站起身向陷入沉默的崔瑛行礼告辞。

    “不敢劳烦娘娘费心，臣女会自己想法子解决的。”

    什么法子？

    崔瑛想问，可她抬起眼，却只能看到崔瑜翩然远去的背影。

    她坐在殿内，看着天色一点点变的昏暗。

    行宫各处宫灯亮起。

    吉祥扫完了绛英园的积雪，拖着疲惫的身子往下房走。

    被崔瑜从披香苑赶走后，吉祥并没有因此死心。

    她痛哭流涕跪在崔瑜面前求情之时，说的并不是实话。

    她根本不是什么寄人篱下的孤女，甚至还因为游方道士说她是大富大贵之命，在兄弟姐妹之中最得爹娘疼爱。

    可是什么叫大富大贵？

    吉祥长到十来岁时，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给员外家的小姐浣衣，小姐赏给她的一块饴糖。

    她不知道员外家的日子算不算大富大贵，但她知道，如果一直留在那个家徒四壁的家，那块饴糖可能就是她这辈子吃过的唯一有滋味的东西了。

    吉祥不甘心，那不该是她的命。

    后来宫里的内侍到她家乡去选宫女，县里人哪里见过那种涂脂抹粉，嗓音尖细怪异的男人，又见他们看到模样周正的女孩子便抓，纷纷吓的白了脸色。

    唯有吉祥不怕。

    她看到了那些人穿的衣裳，连员外家的小姐都没有那么好的料子做的衣裳。

    吉祥被她爹娘藏在水缸里，听到那几个奇怪的男人说，是在为皇家选宫女。

    吉祥从来没有机会看到过皇宫，但她知道，那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住着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她的机会来了。

    吉祥推倒了水缸，从里面爬出去，顶着爹娘震惊悲戚的目光给那几个公公磕头。

    她说：“我愿意做宫女，求公公带我离开。”

    后来，她如愿入了宫门，只是因为没有银子打点，她没能直接被分到皇宫，而是进了广梁府的这处行宫。

    她又在这里等了数年，才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崔姑娘不识好歹，不肯上进，没关系，待选的又不是只有一个崔姑娘，等她帮着别的姑娘受封受赏，自然有崔姑娘后悔的时候。

    可是剩下的几位姑娘，该挑哪个，却颇费了吉祥一番心思。

    冯姑娘固然最好，可是她身边围着的人也最多，各个像是盯着到手的肥肉似的看着她，连只苍蝇都别想在那群宫人眼皮子底下靠近冯姑娘。

    与她相较，褚姑娘和姜姑娘的门庭可就冷落可怜的多了。

    吉祥正琢磨着选择哪个做自己大富大贵的梯子，便让她在绛英园碰到了失魂落魄的褚姑娘。

    吉祥这才知道，崔姑娘和姜姑娘竟然被皇上和太后带去微服私访了。

    她若是去帮姜姑娘，那便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可她若是帮了褚姑娘，那便是实打实的雪中送炭。

    吉祥当机立断，告诉了褚姑娘两桩事，如今也不知道褚姑娘怎么样了，有没有按着她教的法子吸引到皇上。

    吉祥正想着，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凉气，吉祥缩了缩脖子，还不待转过头去看，便被人一掌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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