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瑜一阵默然。

    崔珍没能认出这位卲世子，可卲世子却显然是已经因着声音认出了崔珍。

    只怕他也并不是临时有事，而是担心会被崔珍身边的画眉认出来，当着邵太太的面，被画眉拆穿那冒名给玉书送膳被抓的事情。

    崔珍边说边想，继续道：“这么说起来，还有另一桩怪事呢——”

    “卲家旁支的那位月姑娘，可真是多话，本来娘和邵太太谈得正开心呢，连文信侯府正经的大姑娘都安安静静地陪坐在一边，偏她多嘴多舌，时不时便要跳出来插几句话。”

    “还说什么，四妹妹你跟着皇上和太后娘娘去了广梁行宫，是好事将近了，还好邵太太没给她继续胡言乱语的机会，当即就让卲大姑娘带着她去后头花园看茶点了。”

    “但是后来卲大姑娘回来禀事的时候，那位月姑娘，就没跟在她身边了，卲大姑娘说，月姑娘是突然身子不适，回府了。”

    崔珍说着便忍不住蹙起了眉，“可她跟着卲大姑娘出去的时候，脸色看起来可红润着呢，倒不像是个体弱多病的，可话说回来，既然她也是个身子弱的，又何苦时常要拿这一点去刺那位詹姑娘的心呢。”

    崔瑜不由问：“月姑娘当着邵太太和外客的面，便敢拿话刺詹姑娘？”

    “那倒也不是那么明显。”

    崔珍摇了摇头道：“可是她那等把戏我自幼就见得多了，若真要论起道行，她可较我那位好姐姐差得远了——”

    她说着不屑地笑了两声，“明面上看起来倒像是关心爱护似的，可要真是关心，哪里有当着外客的面便一直将人家姑娘的病挂在嘴边的，倒浑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詹姑娘体弱似的。”

    “再说了，她们可是一处玩着长大的交情，我便不信，她能看不出詹姑娘不喜欢她拿自己的病情说事，这点子把戏，她或许骗的了别人，但可万万骗不了我。”

    崔珍说的得意，神情里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了一丝自嘲，崔瑜挽着她的胳膊，坐回铺着鹅黄色花软缎坐褥的黄花梨曲尺罗汉床。

    崔珍倚着板壁边放着的锁子锦靠背，倏然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直起身道：“四妹妹，你说这月姑娘，为何非要将詹姑娘的病，说给我娘知道呢？”

    “三姐姐觉得呢？”

    “坏丫头，竟敢考起我来了！”崔珍柳眉一竖，作势便要挠崔瑜，却不留神又碰到了还有些发红的掌心，她顿时哀嚎一声，压着崔瑜重新给她抹了遍紫玉膏才肯作罢。

    这么一闹，连画眉也忘了桌上那幅被冷落已久的画像，倒是崔珍还没忘了卲家几位姑娘的官司。

    老实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那位月姑娘跟我那位姐姐一样，都看不得自家姐妹胜过自己！”

    崔瑜忍不住捏了捏她秀气的鼻子。

    前世那位月姑娘掺和进了崔家和卲家的婚事，大约是崔琬承诺了她，只要她能帮着自己搅黄了崔珍和卲景知的婚约，等她嫁入文信侯府，成为世子夫人，便会帮着月姑娘相看一门极佳的婚事。

    可是今世，崔琬应当尚且没有机会结识这位月姑娘，邵清月选择在二太太面前揭詹姑娘的伤疤，大概便是因着对两位太太的打算有所耳闻，想跟在后面捡好处，却又担心被詹姑娘抢了先。

    但勋爵世族大多旁支繁多，邵清月能在这样多的卲家子孙中脱颖而出，独得主家偏爱，定然是有所倚仗的。

    而卲景知此人，崔瑜对他知之甚少，更不知道他对崔珍来说是否真的便堪称良人。

    “三姐姐，”崔瑜静静看了崔珍一会儿，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想嫁什么样的夫婿呢？”

    “呀，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了？”

    崔珍两颊微红，稍显赧然，将日前去文信侯府做客之前，跟母亲的玩笑说了，接着叹气道：“可惜了，我娘说寻不到这样的人家，只是拿我逗趣儿呢。”

    她将身后的锁子锦靠背拿到身前抱着，将下巴放在上面，又仔仔细细想了片刻，才缓缓道：“我自己的斤两，自己还是很清楚的，像那种志向远大，动辄想要在朝堂拨弄一番风雨，青史留名的，大概跟我八字不合，意趣也相悖，若让我自己来选——”

    崔珍正色道：“武功文采倒在其次，最要紧的便是人品心性，酗酒的、逛青楼的、还有宠妾灭妻的通通不成，心里藏着旁人的也不成。”

    “定得是与妻子互相尊敬，凡事都得讲道理，遇到为难的事情呢，大家便摆到桌面上一起商量，藏着掖着不成，背后算计更不成，也不能……”

    她撇了撇嘴，有些气闷道：“也不能像我爹娘那样，一言不合，便撇开妻子，跟妾室你侬我侬去了。”

    崔瑜替她理正发鬓上微微滑落的钗子，轻轻问：“那三姐姐有跟二伯母说过这些吗？”

    日前玩笑时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真要这样跟母亲说起，还是很羞人的。

    崔珍当即摇头道：“好端端地跟娘说这个做什么呀？多难为情啊。”

    “三姐姐，我们都长大了，”崔瑜挨着她细数，“转过了年，二姐姐便要及笄了，再往后数，六月里便是你的及笄礼，连我也快要成年了。”

    她认真道：“二伯母向来疼爱你，所以三姐姐既然有想法，便不要瞒着她，寻个适当的机会说与二伯母听，只要你说的在理，二伯母为你相看亲事时，定然是会考虑到你的想法的。”

    崔珍“嗯”了一声，正要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重新坐直身子道：“四妹妹，你说，我娘不会已经在替我相看亲事了吧？”

    她目光划过书案上的人像，又瞥见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那对邵太太赠她的翡翠镯子，不待崔瑜反应，便登时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跑到案前拿起那副画像，满眼的不敢置信，“难道这便是娘最近频频和邵太太往来的缘由？”

    崔珍霎时花容失色，“所以，娘被这个败絮其中的登徒子骗了，打算将我嫁给这个无耻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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