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劝儿子，反而去劝儿媳，是因为儿子与兄弟们情谊深厚，即便经年已过，老夫人也没有把握，能让他放下当年的芥蒂，留在京师。

    可是儿媳便不同了。

    往年侯府各房虽然交好，但故去的老大也好，冬州的老四也好，对三太太来说，都不是能够让她抛却夫君和儿子的前程的人。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便如同老夫人心里也从未想过，要让儿媳们真的视自己如亲母。

    像崔家这样的大家世族，各房子孙能如今日这般，互相扶持，不为一己之私，给对方使绊子，便已然是很好的了。

    她道：“老四快要回京述职了，瑜姐儿也到了相看亲事的年纪，这次老四夫妻两个回来，瑜姐儿她母亲应该是得在京里待些时日了，你去跟老二媳妇说，四房的鹿溪苑空了多年，现在也是时候好好拾掇拾掇了，叫她费心，跟绘芳园那边的宅子一起遣人收整吧。”

    芙蕖领命出去，不多时便笑着回来禀说：“难怪老夫人常夸二太太做事稳妥周全，奴婢方才刚过去，还没来得及张口呢，二太太便先将这事儿说了，这会子已经在拟要添置的摆设、花草的单子了，二太太说，保准今日便将这单子拟好，呈来请您过目呢。”

    老夫人笑了一下，同样没接这话。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夫人是真的厌倦了大太太过去闹出的那些笑话。

    二太太之前是不错，可是如今一朝身份变化，谁知道她会不会像当年的大太太一样，跟着变了呢。

    二老爷又是个那样的性子，老夫人便索性趁着自己如今精神尚好，放权给二太太，看她究竟怎么样，若果真的出了变故，老夫人也有机会另做打算，总好过自己百年之后，回天乏术。

    不过，二太太的单子甫一拟好，最先看到的却不是老夫人，而是同居松鹤斋的崔瑜。

    “咱们家瑜姐儿什么都好，就是忒客气了些，媳妇本来还想着，叫她帮着想想，还有什么缺的少的呢，可她左一句破费，右一句不好意思，竟是连这些东西都不肯收，媳妇只好拿了来，请您费心帮着参详了。”

    二太太从抱厦走到主屋，将那份长长的单子呈到老夫人的手里。

    单子上从桌椅屏风，到书画盆景，再到烛台香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小半数是出自二房私库的。

    老夫人一看便摇头笑嗔道：“不是瑜姐儿客气，她小孩子家，若是敢拍板收下这些东西，我都要叫她来听训了，我是叫你翻整鹿溪苑，不是让你盖座金屋子，就是要添置东西，也该是从公中拿，哪有让你自掏荷包的道理！”

    “别的也就罢了，可这几副字画——”二太太佯做叹气道。

    “娘又不是不知道，媳妇就是个俗人，甭管是什么名家墨宝，到了媳妇的手里，那都是只有蒙尘的份儿，媳妇都想着，哪日将它们一股脑儿收拾出来，请三弟妹和四弟妹两个文雅人儿分了去，也好给媳妇的那些金银玉器腾地方呢。”

    “娘若是替我心疼了，”二太太嗔目讨巧道。

    “媳妇不瞒您说，两位弟妹那里，可也有媳妇瞧着眼馋的宝贝呢，像什么珍珠攒的花，美玉雕的叶，再立在珐琅盆里头，摆在那儿一看，便富丽堂皇的惹人喜欢，媳妇做嫂子的，不好拉下脸面去讨，只好请您开这个口了，连说辞媳妇都替您想好了呢——”

    “您便说，我知道你们喜欢这些，已经压着你们嫂子掏银子出来买下了，只是她出完这笔银子，如今潦倒的很，为了日后还能继续哄着她，替你们搜罗这些东西，只好给她些甜头吃了。”

    一番话逗得屋子里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老夫人失笑道：“你这哪里是给他们添字画，分明是强买强卖，还要拉上我，豁上脸面陪着你做戏。”

    话是这样说的，可是金银易得，墨宝难求。

    这单子里的字画，更是不乏大家绝笔之作，即便是再不懂这些的人，也能分辨的出，这些字画的价值，远胜二太太话里提到的几盆玉石盆景。

    “瞧娘说的，什么强买强卖的，”二太太佯做羞恼，“都是一家人，难得我喜欢这个，他们喜欢那个，多么两全其美的事情呀！”

    她又费了好些口舌，才劝的老夫人应允下来，但当晚，老夫人便命宋妈妈开了府里的库房，数箱名贵的金银玉器流水似的被抬进了二房所居的明辉堂。

    崔琬坐在厢房的窗边，眼热地看着那些东西，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能够成为自己的嫁妆。

    但她心里清楚，不能由着二太太去分配这些，要不然，这大头不是进了崔珍的嫁妆单子，便是便宜了崔昱的新妇。

    崔琬贴近了墙面，悄悄将和合窗支开了一条缝隙，偷偷听着父亲和嫡母的谈话。

    二老爷夫妇亲自将宋妈妈送到明辉堂门口，又叫楚妈妈将这些箱笼收进了库房。

    二老爷很是啧啧称奇了一会儿。

    老侯爷夫妇四时八节对儿孙们的赏赐自然是一碗水端平的，但寻常时候，在兄弟们之中并不出色的二老爷，便很少能够得到父母另外的青眼了。

    他虽然不怎么看重这些财宝，但对母亲的青睐，却是很珍惜的。

    二老爷当即有些感怀地看向自己的妻子，他过去糊涂，因着太太的性子，疏远了她，如今半辈子走过来，才逐渐开始明白了妻子的好处。

    有些方面，二老爷不得不承认，太太确然要强过自己很多。

    “听说太太近月跟文信侯卲家走的很近？”二老爷纠结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

    二太太已然习惯了他这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性子，倒不像刚成亲时那样瞧不上眼了，索性就将自己对崔昱和崔珍亲事上的打算说了，又道：“不过，还是得再细细考虑着。”

    二老爷顺势道：“太太看人的眼光，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二姐儿也是咱们的女儿，她的婚事，也得劳烦太太掌眼啊。”

    虽说他心里对崔琬的品性有了猜疑，但好歹也是他亲生的女儿，要让二老爷眼睁睁地看着崔琬没个归宿，他也实在是不落忍。

    “这是自然，”二太太眸光淡然，“不瞒老爷说，二姑娘的亲事，我也在考量着，如今已然有了人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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