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抿唇看向面前已然较她逝去的兄长高过半头的侄儿。

    自孝惠太子身亡后，太后将他视若亲子，疼爱了将近九年。

    可是这个侄儿，却仅仅求过她两次。

    头一次，他求她帮他劝说他母亲，允他走上疆场，继续他父亲的未竟之志，这一次，他求她将崔氏女划出后妃人选之列，还她婚嫁自由。

    因灾民一案，被暂时放置旁边的猜想再次浮上了太后的心头。

    只不过，在广梁行宫时，太后满心都在想着如何掣肘冯家，因而十分排斥这个想法，也暗恼胞弟不思她忧心，一心为侄儿和崔家姑娘牵线搭桥。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皇帝已经成了气候。

    若是侄儿能娶了崔家的四姑娘，那西北二十万大军，便等同于站在了裴家的这边。

    朝廷里的那群墙头草，定然会因此重新考量，太后便有时间，再次将自己的人手安插在要职之上。

    她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崔家姑娘确然是个妙人，昭哥儿既然不想让她入宫，那姑母便为你二人赐婚如何？”

    连枝灯暖融的烛光笼罩在裴昭的身上，他肃然跪于殿中，那张剑眉星目的面庞，在提起崔家姑娘时，连眼角眉梢都是万分柔和的。

    太后越看，越是觉得他二人般配。

    可是殿中的少年却出乎她预料的沉默了。

    “你以军功，求姑母不让崔家姑娘入宫，难道不是想娶她？”

    裴昭摇了摇头。

    他怎么会不想娶她呢？

    可是，若是不顾她的意愿，让姑母为自己和崔姑娘赐婚，那同一纸诏书，不容拒绝的命她入了后宫，又有什么样的区别？

    裴昭此行入宫，是为了解去她身上的枷锁，而非是勉强她戴上另一副镣铐的。

    “姑母容禀，”他恭身道，“父亲母亲琴瑟和谐，伉俪情深，侄儿亲眼所见，心里也盼着能与未来的妻子举案齐眉，可是侄儿也明白，强求来的姻缘，多半成不了良缘，因而侄儿也不愿意强求任何人，唯愿姑母念及侄儿微末之功，顾惜崔大人为国征战之劳，还崔姑娘自由之身。”

    他的神色太过认真，太像他过世的父亲。

    太后想起逝去的兄长，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可惜她经历的太多，失去的也太多，已经很难轻易被感情所左右了。

    但她笑了笑道：“昭哥儿既然有心，姑母又岂会乱了你的好姻缘呢。”

    裴昭星眸亮了一亮。

    太后继续道：“你回去吧，这桩事情，姑母应了，你大可告诉崔家姑娘，叫她安心便是。”

    直到将裴昭送至殿外，素心才回到太后身边，担忧道：“娘娘真的不打算插手小裴侯和崔四姑娘的事情吗？奴婢看咱们小侯爷提起崔四姑娘时，那副小心翼翼，生怕吓着人家的样子，想要抱得美人归，怕是不大容易。”

    若是就此拖下去，难保崔四姑娘不会嫁给别人，

    这要是嫁给了与太后娘娘为敌的人家，凭崔大人手里的兵马，只怕会生出不少枝节。

    这个道理，太后自然是明白的。

    她只是有些诧异，崔家的那位四姑娘，竟然是真的不想入宫。

    这世上口口声声不慕名利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后位捧到眼前，还能想尽法子往外推的人，太后还是头一次看到。

    到底是没吃过什么苦的闺阁姑娘，不知道权利有多么要紧。

    “既然昭哥儿畏首缩脚，那咱们推他一把便是了，”太后笑了一下。

    “那崔四姑娘的品貌你也看到了，这么一个家世相貌，样样都没得挑的姑娘家，没了待选后妃的名头，还愁没有登门提亲的人吗？”

    她饮了口茶道：“等提亲的人家踏破了崔家的门槛，你且看昭哥儿知不知道着急，要不要反过头来，求着我下旨，替他和崔氏赐婚？”

    素心心念微动，“娘娘的意思是？”

    太后道：“皇帝的大婚人选，挑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有个结果了，那群朝臣不是日日上奏，请立皇后吗？可惜，冯家和姜家的姑娘都太好了——”

    太后凤眸里略显讽意，“好到无论哪个当了皇后，另一个都难免叫人觉得可惜，便先让他们拟了封号呈来，令冯氏、姜氏以妃位并尊，择吉日入宫，哪个有福气，先为皇家诞下子嗣，哪个便是大雍的皇后。”

    国朝后宫，在皇后之下设立妃位，其中又以贵妃为尊。

    而贵妃之位，按照惯例，是没有封号的。

    不过以冯、姜二人在行宫的所为，也确然担不起一个贵妃之位。

    至于皇嗣，素心觉得，即便太后娘娘愿意放权，归政于皇上，大概也是不会允许这样的女子，成为未来的储君之母的。

    既然没有册立皇后，那便也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子大婚。

    为冯姝月和姜采薇拟定封号的旨意一出，朝堂上便又掀起了一场风波。

    力主太后撤帘的官员们引经据典，直指天子已近弱冠，理应册立皇后，正位中宫。

    太后一系的官员则称，冯氏女与姜氏女皆为股肱之后，又温恭贤淑，素有贤名，此刻实在难以择出谁人更有资格母仪天下。

    冯氏一党和姜氏族人也各自据理力争。

    二老爷偷眼看了看前面岿然不动，任由各党争抢后位的四弟和侄子，默默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直到朝散之后，他才有机会拽住弟弟说话，“那姜家的姑娘和冯家的姑娘，你我也是知道一些的，哪里能比得上咱们家的瑜姐儿，你方才怎么不说话呢？”

    四老爷心里因女儿提了数月的那口气，此刻终于松了。

    只是碍于身在朝堂，才不能表现出来，这时骑马归家，嘴角的笑意已然压不住了，若非人在京师，他恨不能拍马扬鞭，立时便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讲给妻女知道。

    这时看自家二哥满目遗憾，还带着些替瑜姐儿不忿的意思，心知他是真的不知道瑜姐儿和母亲的心思，也是真心在为这个侄女叫屈，认为瑜姐儿受了委屈。

    四老爷拍拍兄长的肩膀，朗然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尊荣虽好，到底及不上“自在平安”四字，二哥又何需为此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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