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淮书肃然看着那个出言不逊的公子，“阁下若是不愿输给一个姑娘家，勤学苦读方是正道，假仗他人之势，以男女之别，行贬低之实，恕在下直言，公子今日所为，简直妄称读书人。”

    那公子的一张面皮，被卢淮书说的涨的发紫，却碍于他家世，讷讷不敢多言。

    卢淮书再也懒得同这群人交谈，他朝主持这处风雅事的文士公子一拱手，便翩然离开了凉亭。

    那文士公子回他一礼，取过石桌上的对子来看，赫然又是一副对仗工整的下联，竟然同方才那位姑娘所对的对子不相上下。

    果然不愧是诗书传家，满门清贵的卢家公子。

    文士打扮的公子心里钦佩，连忙抬目去看，想要告诉这位卢家公子，这对子的彩头已然给了先前的那位姑娘，若是卢公子也喜欢，他可以再请人制一盏花神提灯出来，到时亲自送至卢家在京师的府邸。

    可是这位卢公子，竟是也与先前的那位姑娘一样，须臾便没了人影。

    文士公子心里止不住地叹息。

    想是凭这位卢公子的家世门第，也不会在乎这区区彩头吧。

    他正兀自惋惜着，不远处的水榭里又传出了阵阵喝彩之声。

    崔瑜从凉亭里出来，便猜到那副对子被人对出的消息传出后，这盏花神提灯可能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为了不影响今日的游玩，她跟崔珍说好，回府之后，再提着这灯一起去逛绘芳园，便叫玉书将那盏灯送回了崔府在江畔暂搭的锦帐。

    两个人满身轻松地沿着曲江边走边逛。

    大雍的上巳节，虽然已经没有了拔除畔浴的习俗，但是姑娘们出府之前，也都在府里用兰草熬成的汤沐浴过了，此时迎着微风，到处都是淡雅清新的香味儿。

    曲江之畔，还有不少女子临江即兴起舞。

    崔瑜和崔珍一路赏着歌舞，走走停停，时不时地再走进其它的凉亭里猜几个字谜，又赢了些香囊、团扇之类的小彩头，倒是没有再像方才那样引人注意了。

    这时走到水榭之中，便看到一个玉冠公子背身而立，正将手里的金色箭羽往数丈远外的双耳壶里投掷。

    那鎏金双耳壶，壶口较寻常投壶所用的壶矢还要小上许多，可那公子连投数箭，竟然悉数皆入壶中。

    崔珍看的激动，歪头又瞥见了那公子的面容，直直跟着周围的人喝起彩来，还不忘提醒堂妹，“是小裴侯！”

    裴昭本来没有听出崔珍的声音，却看到人群里的卲景知面部扭曲了一下，又匆匆展开折扇挡住头，往旁边的方向一指，便逃命似的奔出了水榭。

    裴昭顺着卲景知指给他的方向一看，入目却是崔瑜那道清雅出尘的月白色身影。

    他手里一抖，最后一支羽箭竟然出人所有人预料的投偏了。

    “可惜了，”围观的人群里传来数声叹息，“只差这最后一支，便是全壶了，这彩头也不知道最后会被何人夺取。”

    他此言一出，便又有不少人望向水榭正中摆着的那张描金绘彩的弓，纷纷替这位惨失彩头的年轻公子惋惜了起来。

    倒是“惨失彩头”的裴昭本人，丝毫看不出失落之色。

    他携满身意气，神采飞扬地走向崔瑜。

    她终于不再是满腹心事，强作轻松的模样了。

    裴昭清亮的星眸，也因她的改变，愈发染了笑意。

    两人对视一眼，他拱手，她福身，不可言明的谢意，也尽数在这一礼之中了。

    “不可惜吗？”崔瑜指指红漆木桌上的那张彩弓，抬眸问他。

    裴昭立时摇头。

    失了一张彩弓，却换得与她相见，是他的幸运，而非可惜。

    崔珍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若非她刚才那一声，这张彩弓，现下应当已经是寻到主人了吧。

    崔瑜看看面露愧色的堂姐，问裴昭：“这彩头，要如何才能得到？”

    裴昭便细细将规则将给她听。

    “我明白了，烦请小侯爷稍等，”崔瑜弯了弯唇角，走到主持投壶的那位公子身前，问：“我想试一试，可以吗？”

    本便是大雍贵族们尽皆喜欢的游戏，不分什么男女，姑娘家想要挑战，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那公子还是好心提醒道：“自然是可以，只是这只双耳壶，较寻常投壶所用的壶矢，壶口要窄不少，怕是会有些难度。”

    崔瑜接过他递来的箭羽，缓声道谢，便抬步走到了裴昭方才站定的地方。

    她颠颠手里箭羽的重量，看准壶口，抬手抛掷，清脆的一声轻响过后，那只双耳壶里，便稳稳添了一支箭羽。

    裴昭和崔珍当先为她喝彩。

    周围的人回过神来，也纷纷夸赞了起来。

    今日挑战这投壶之人甚多，但因着这壶矢不同于寻常所用，第一箭便能入壶者，实在是少之又少。

    不过，运气好的人也是有的。

    这位姑娘能投中第一箭，说不准也是因为运气。

    唯有裴昭和崔珍看向崔瑜的眼神里满是信任。

    人群里或是羡慕，或是怀疑，或是褒扬的话语，崔瑜过耳不闻，只是凝神盯着数丈之外的那只双耳壶。

    她抬袖掷箭，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

    箭箭不曾投空，人群里各式各样的声音尽皆消失不见了。

    直至第十箭离手，围拢在水榭的人群，竟然较投壶的人还要紧张些，悉数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支箭羽的去向。

    又入壶了。

    “好！”

    崔珍一溜烟跑到了崔瑜身边，紧紧抱住堂妹，难掩激动道：“我就知道，我家四妹妹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裴昭不能向崔珍一样，肆意揽明月入怀，只能克制着心里的悸动，表露出规矩之内的赞扬和认同。

    人群里再也没有传出任何的质疑之声。

    若是只有一箭入壶，尚且可以说是运气，可是这位姑娘连投十箭，却无一箭不入壶矢，如此准头，谁人还能将此归结为运气呢。

    主持投壶的公子也满目钦佩地捧着那张彩弓走到崔瑜面前，“姑娘技艺精湛，实在令人佩服，此处的彩头，归属姑娘了。”

    崔瑜浅施一礼，正要抬手去接。

    却听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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