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姑娘，”裴昭和崔瑜并排走着，他想了一会儿，道：“我见过淮南伯的家眷了。”

    “什么？”崔瑜稍显诧异，贺恂刚刚从太后手里夺回权利，即便他将裴昭视作将帅之才，并未因着他出身后族的原因，便打压排挤，也万万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让他插手通敌之案的调查的。

    除非，这个案子，将裴昭牵涉了进去。

    崔瑜心里倏然一紧，侧首问道：“淮南伯的家眷所供的口供里，提到了你？”

    裴昭已然习惯了她的聪慧敏锐，倒是并不曾因着这一问而吃惊。

    只是，那淮南伯府之人的口供，又何止是提到了他。

    完全是已然将他供作通敌叛国的主使了。

    裴昭将那日诏狱里发生的事情说了，认真道：“淮南伯既然死在了那个小厮的手里，即便是他真的与通敌案有关，大概也是奉旁人之命行事的，如今幕后之人尚且没有抓到，当日的西戎王子，又想要抓你出城，我担心他们一计不成，还会再出险招。”

    “我知道了，”崔瑜点了点头。

    既然抓她的人，是西戎的王子，那大概便是为了用她的性命，胁迫她父亲打开冬州的城门，放西戎铁骑入关。

    崔瑜道：“我不会再给幕后之人抓到我的机会的。”

    她想了想，又问：“小侯爷可还记得广梁府灾民案，那个至今都不曾露出马脚的幕后之人吗？”

    裴昭自然点了点头。

    崔瑜便道：“小侯爷有没有想过，那个策划了灾民暴乱的人，跟如今这个串通西戎王子作乱，又想将通敌叛国的罪名，安到你的身上的那个人，会是同一个人？”

    崔瑜先前不知道，那通敌案的幕后之人，也想将这罪名安到裴昭的身上，所以，只是想到了，这个幕后主使，或许会是淮南伯的仇家。

    今日听裴昭说起诏狱里的事情，再想起先前的贪墨案和灾民案，证据也悉数是直指大裴侯的。

    她侧首看向裴昭，轻轻问道：“小侯爷，裴家可有跟淮南伯共同的仇敌吗？又或者是，你们和淮南伯，有没有因着什么事情，阻挡了旁人……牟利？”

    裴昭因着她这接连的两问，着实愣了一会儿。

    可是，先前不曾往这方面想，如今想起来，这两桩案子，发生的过程，确然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但是……

    他目光遥遥向来时的宫殿一望，缓缓道：“姑母临朝近十载，裴家的政敌，明里暗里，只怕不知几多，便是当年先帝尚在之时，那场巫蛊之乱，前前后后，便不知道有多少大家世族，就此湮灭了。”

    他这样说着，笑容里便染了些不自知的苦意，“还有淮南伯，他昔日曾经在我父亲麾下当差，这次的事情，若是也是冲着裴家来的，只怕他还是受了裴家牵连，才招致了这场无妄之灾。”

    “不是这样的，”崔瑜没有办法告诉他，前世之时，淮南伯一家的下场。

    可是，那幕后之人，既然两世皆要淮南伯身死，那今生的这场通敌案，又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借淮南伯之死，嫁祸给裴昭呢？

    崔瑜道：“有能力制造出灾民案，又有本事帮西戎贼人潜入京师，甚至，能够帮着那西戎王子自由出入皇家围场，又承诺他们，可以帮着他们出城的人，定然是有些身份的，若是已经覆灭的家族，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那西戎王子也不可能与他合作，所以——”

    她抬眸看向裴昭，“这幕后之人，定然是与裴家，还有淮南伯结过死仇，而且，并未折损在这两朝朝堂之中的人。”

    可是，朝中会有这样的人吗？

    太后是什么样的性子，裴昭最是清楚不过了。

    先帝朝巫蛊之乱发生之后，姑母对付政敌的手段，几乎可以说是毫不留情。

    莫说是与裴家结过死仇的人了，即便是意见相左，也是轻则降职，重则罢官，若是真的到了死仇的地步，只怕是普天之下，也没有那个人的立足之地了吧。

    又何谈能够在朝堂呼风唤雨，轻而易举的促成了灾民暴乱，又勾结外敌，陷害勋爵呢？

    但是，若是这死仇，是姑母不知道的情况下，那幕后之人，单方面认定的呢？

    裴昭的面色倏然沉重了起来。

    崔瑜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而且，她还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时，淮南伯贪墨案发生之后，方家女眷全部被没入宫中为奴，那个时候，她是曾经见过那位方姑娘的。

    只是宫女没有姓氏，崔瑜只听旁人唤她“敏儿”。

    那个姑娘因着能识文断字，在浣衣局当了没多久的差，便通过宫学考核，升任了女史，后来，更是调入了乾清宫，在御前当差。

    崔瑜前世之时，只知道太子的生母，是乾清宫的一名宫女，却不知道那宫女到底姓甚名谁。

    那日，看到方家姑娘，她才倏然想起，大约在太子出生之前六七个月的时候，乾清宫曾经发生天火，烧死了几个宫女，可是，六局女官奉命去清点宫女尸体的时候，焦尸却少了一具。

    贺恂那时跟她说，恐怕那宫女是因为施救不及时，不幸尸骨无存了。

    那时候，前朝后宫都因天火乱了起来，不仅前朝要祭天拜祭宗庙，宫里的宫殿修缮也是个大工程。

    崔瑜忙的分不开身，贺恂却在几个月之后，将襁褓之中的婴孩抱到了永宁宫。

    他说，那是他酒后乱性，误将乾清宫的一个宫女当成了她，可那宫女身份卑微，难产而亡，也实在不堪为皇子之母，他信任她，所以，打算将那个皇子交给她抚养。

    崔瑜那时已然对贺恂没了感情，也已经明白，贺恂终此一生，也是不可能允许阖宫任何一个出身世族的嫔妃诞下子嗣的，因而，她虽然觉得醉酒之说可笑至极，但是，也对那个自从出生之日起，便被抱到自己面前的婴孩视如己出，倾囊相授。

    既是因着稚子无辜，更是因着，她不能让大雍的储君，成为昏庸无能之辈。

    可是，如今细想起来，乾清宫的敏儿，就是在那场天火之中不见了的，而太子的眉眼，却与她颇是有几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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