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方敏儿在昏暗的牢房里悠悠转醒。

    数日之前，她被锦衣卫从不见天日的诏狱，移交到了刑部这处同样难见日月的大牢里，方敏儿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为了防止他们串供，淮南伯府的人，从伯夫人到小厮女使们，都是单独关押的，方敏儿看不到自己的母亲，也见不到自己的胞弟，只是偶尔会从大牢的另一端，传来刑罚之下的哀嚎之声。

    “你们不能动用私刑，”方敏儿饥肠辘辘，手指因着拶刑红肿万分，她强忍着身上的痛楚，虚弱的爬到牢门边，看着当值的狱卒道，“我母亲和弟弟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们没有看到锦衣卫的卷宗吗？”

    回答她的，是不远处传来的，更为凄惨的哀嚎之声。

    方敏儿听的一阵心焦。

    都说锦衣卫的诏狱是人间炼狱，可是，她和母亲还有弟弟在诏狱之时，却没有受到过任何的刑罚。

    皇上说，只要他们如实交代，便定然会帮着他们查清冤屈的。

    方敏儿如是做了，锦衣卫便果真没有为难过他们，甚至，连每日的饮食都不曾苛待过他们。

    反倒是进了刑部大牢之后，这些人三不五时的便要将他们提出去审讯，哪怕她将告诉过锦衣卫的话，再次悉数相告，也并没能够逃脱这些酷刑。

    她甚至觉得，三司的这些堂官，或许并不是想让他们说实话这么简单的。

    他们是想要屈打成招，坐实淮南伯的通敌大罪。

    可是，皇上不是答应过他们，只要如实交代，案情查清之后，便会保他们全家无虞的吗？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不远处的哀嚎声终于渐渐止住了，几个狱卒抬着刑具，跟在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人身后，走出了大牢。

    那刑具上尚且沾着没有来得及凝固的血渍，正随着他们的步伐移动，无声的滴落在地面上，整个大牢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

    方敏儿蜷缩在地上，她不敢想，那上面的血，有多少是母亲的，又有多少是弟弟的。

    她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都会承受不住的。

    可是，通敌叛国这样的罪名，只要招认，方家全族，都只有死路一条。

    “我要见皇上，”她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咬着牙，哆哆嗦嗦地伸手扯住了当值狱卒的衣摆，重复道，“我要面圣，我有话要对皇上说。”

    谁知道，那个原本不肯理会她的狱卒，竟然因着她的这句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满脸嘲讽的看着方敏儿道：“方大姑娘，你该不会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伯府的贵女吧？你要见皇上？老子还想见皇上呢！若是真有那个机会，还能轮得到你这个通敌叛国的罪臣之女踏进乾清宫？”

    “我父亲没有通敌，淮南伯府是冤枉的，”方敏儿自幼长在深闺，几时与这样粗鄙之人接触过，又哪里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但是，此刻为着母亲和弟弟，她却只能低下头恳求道：“求你们帮我传句话吧，我父亲是为国征战的忠良，他不会通敌叛国的，那些信、那些信……定然是奸邪之辈伪造出来，陷害忠良的，皇上是信方家的，求求你们了，只要你们让我见皇上，等淮南伯府沉冤得雪，方家定然会报答你们的。”

    她说的泣涕横流，却只换得了那个狱卒粗野地抓住她的头，狠狠朝她脸上吐了口唾沫。

    难言的臭味登时席卷了方敏儿的鼻腔，她不敢置信的愣在了当场，屈辱和难堪，紧接着便笼上了方敏儿的心头。

    可是，那狱卒却犹不满足。

    “铁证如山，还敢狡辩？！老子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通敌的忠良呢！”他森然笑着讽刺道。

    “我奉劝方大姑娘一句，你还是赶紧死了这条心吧，眼下昭平侯奉皇命挂帅西征，就是去剿灭与你那贼老爹勾结的贼寇的，皇上如今正忙着设宴为大军践行，哪里来的功夫，见你这罪人之后，你莫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太后娘娘新封的清嘉郡主了？”

    方敏儿自从淮南伯府被抄的那日起，便对外界的所有事情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那个狱卒口中，新封的清嘉郡主是谁，可是，却听明白了昭平侯率军西征那件事。

    只要朝廷的征西大军，能够踏破西戎王庭，那等到审问过那个所谓的，与她父亲通信的贼人，淮南伯府自然便可以沉冤得雪了。

    “大军何时启程？”方敏儿顾不上擦掉脸上的脏东西，便急急拽住那个狱卒问，“我父亲不可能通敌的，等到大军凯旋，所有的事情都会真相大白的，求求你们，别再继续对我母亲和弟弟用刑了，他们受不住的。”

    那个狱卒一时不防，竟然险些被她拽了个趔趄，当即便是一阵骂骂咧咧，他反手抬起手里的刀柄，便要狠狠朝着方敏儿打去。

    还好他旁边的那个，方才一言不发的狱卒，及时拦住了他，又好言相劝了几句，才止住了他的动作。

    “真晦气！”那狱卒啐了一口，不耐道，“你先替我看一会儿，我出去透口气。”

    先前止住他动作的狱卒，显然是个极好说话的性子，不用他多言，便点头应下了。

    方敏儿自从那个狱卒抬起刀，便条件反射的蜷缩着身子，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颤声求饶，浑然不知道，那个要打她的人，已经暂且离开了。

    “方姑娘，”直到方才那个狱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牢门口，那个看起来便脾气很好的狱卒才弯下腰，看向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方敏儿。

    “你以为见了皇上，便能洗脱掉淮南伯府的冤屈吗？”

    方敏儿倏然打了个寒颤，缓缓抬起了头，便看到了面前那狱卒平静至极的黑眸。

    “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敏儿愣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怔怔的问道。

    自从进了这处大牢，方敏儿便没有少承面前这个狱卒的照顾，有时候，是偷偷塞给她的吃食，有时候，则是她伤痛难捱时的一副止痛药。

    虽然吃的不甚可口，伤药的效果，也很是有限，但是，这份雪中送炭的温暖，却一直被方敏儿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她想，这天下，到底还是有人记着她父亲曾经的战功，相信淮南伯府的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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