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讨西戎的檄文已然在大军开拔之前，便被昭告于天下。

    天子亲率文武官员，将征西大军送至城门。

    去岁朝廷大军征西之时，崔家兄妹们还是一起坐在临街的茶馆里，目送他们出征的，今日大军开拔，崔晔竟然便成了征西大军里面的一员。

    虽然，在府里之时，大家已经好好的设宴践行过了。

    但是，真正到了看着他走出城门，连身影都淹没在摩肩接踵的骑兵之中时，三太太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就连崔景，也不若平时那样话多了。

    三老爷已经起复，如今身在百官队伍之中，二太太和四太太便一左一右的，挽着三太太安抚，崔昱则是将手搭在堂弟的肩头，望着渐行渐远的骑兵阵营，拍了拍堂弟的肩膀。

    “娘——”崔珍紧紧挽着崔瑜的手，轻轻唤了声二太太，“改日，我们再一起去趟华严寺上香，求佛祖保佑这些征西的将士们吧。”

    先帝朝的那场战役，靖阳侯府的大老爷和大公子，也是这样满身意气的踏上了征西之路，再回京时，却变成了两台冰冷的棺椁。

    二太太自然没有回绝女儿的道理，她应了一声，顺着这话，劝慰三太太道：“三弟妹快别这么着，华严寺是最灵验的了，晔哥儿此行，又是为了国朝的大义，佛祖定然是会保佑他的。”

    可是，昔年大房的人，征战疆场之时，大太太也是日日跪在佛龛前，为夫君和儿子祈祷的。

    三太太一边点着头，一边拿帕子按了按微红的眼眶。

    四太太便跟着道：“三嫂莫急，大军此去西戎，定然是要与冬州守军合兵，共同作战的，夫君对那里的地形最是熟悉不过了，他哪里有不照顾晔哥儿这个侄儿的道理呢，便是昀哥儿——”

    “他们兄弟之间，也定然会相互照拂的，还有小裴侯，去岁朝廷北伐，七战七胜，此战由他挂帅领兵，国朝的将士们，一定能够平安凯旋的。”

    三太太握着四太太的手，用力的点了点头。

    崔琬最是不耐烦看到这样的场景，好像只有这些太太们，还有投生在太太们肚子里的公子姑娘们，才是一家人似的。

    眼看着没有人注意到她，崔琬便借口要去更衣，离开了这处雅座。

    同去岁大军开拔的那日一样，临街的这些食肆茶馆里，照样是坐满了人的。

    略显嘈杂的大堂里，倏然传出了一句抱怨。

    邵清月一脚迈进食肆，柳眉便不由自主的紧紧蹙了起来。

    “真不知道大伯母是怎么想的，好不容出趟府，偏得选这么个地方，这新开的食肆，谁知道是好是坏？听说还是群出身贫贱的女子所开的，往日里连饭都吃不起的贱民，也敢打起挂牌子，开食肆的主意了？她们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平日里用膳吃茶，有多么讲究吗？”

    卲清嘉脸色微沉，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与族妹争吵，只是低呵了一声，“月妹妹慎言。”

    没想到，邵清月看她不愿意多说，反倒更加起兴了，她挑眉道：“我说的难道有错？大姐姐可别是只知道一昧的训斥我，伯祖母可说了，我是你正经的妹妹，你这个做姐姐的，合该多多爱护着我才是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便意有所指地横了卲清嘉身边的詹家表姑娘一眼。

    卲清嘉脸色更沉。

    可是，邵清月搬出太夫人说话。

    大庭广众之下，旁支的邵姑娘，或许还可以不管不顾，肆无忌惮，但是，若是她这个文信侯府的嫡长女，也这样抛开规矩礼仪与她争吵，难免是会连累所有邵家姑娘们的声誉的。

    却是面上犹带病色的詹家表姑娘掩唇“噗嗤”一笑，她借着锦袍宽袖的遮掩，狡黠的捏了捏卲清嘉的手，眨眨眼睛，看着她道：“表姐，我昨儿听了个笑话，好玩儿的紧呢，不若说给你听听？”

    “好，你说，”卲清嘉不想坏了表妹的兴致，勉强提了提唇角。

    詹表姑娘便继续道：“说是从前有一个乞儿，日日盯着乡里的一个乡绅乞讨，那乡绅呢，又素来是个有慈心的，瞧着那乞儿可怜，便拿出好酒好菜来招待他，可是，表姐你猜怎么着——”

    她说着，便瞥了眼卲清嘉，掩唇促狭的笑了起来，“日子久了，那乞儿竟然将自己当做是乡绅老爷了，穿着乞讨来的衣裳，吃着乞讨来的东西，竟是真当自己高贵万分，反倒嫌弃起那乡绅赏赐给他的东西不够好了，表姐你说，这笑话有趣不有趣？”

    卲清嘉忍俊不禁地低下了头，另一边的邵清月脸色却登时黑了个彻底。

    这不是明摆着在讽刺她，说她仗着伯祖母疼爱，占了文信侯府的东西，又指摘正经的文信侯夫人吗？

    可是，她方才说的话又有什么错？

    难道她不姓卲，身上没有留着卲家的血吗？

    是，今日是她非要跟着卲清嘉兄妹来的，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们长房这一支，既然承袭了文信侯府的爵位，自然是应当对旁支的邵氏子孙们处处照拂的。

    更何况，他们卲家人说话，哪里有她一个外姓人插嘴的道理！

    邵清月登时怒瞪着詹表姑娘，忿忿道：“你说什么呢？你才是死乞白赖，赖在我们卲家不走呢。”

    卲清嘉正要开口呵斥她，詹表姑娘却不急不恼，反倒惊讶的“咦？”了一声。

    她满脸茫然的看向邵清月，“月姑娘怎么恼了？难道我这笑话不好笑吗？”

    “你——”邵清月被她气了个仰倒，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深吸了几口气，恨恨的扭身朝另一边的楼梯走去。

    崔琬站在廊柱后面，默不作声的听了半晌，这时候才翩然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你没长眼睛吗？竟然敢往我身上撞！”邵清月此时正在气头上，又自恃身份尊贵，当即便开口骂道。

    “姑娘真是好大的火气，”崔琬因着她这一撞的惯性，往后退了半步，却脸不红，心不跳的弯唇道，“我不过是看到了卲大姑娘，想着上次在母亲那里与邵太太和卲大姑娘聊的投缘，这才想要过去打个招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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