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瑜尚且来不及考虑要在这两坛蓬莱春里掺多少水，又该用什么样的方法，瞒过崔府和卢府诸多的丫环小厮们，才能将这掺了水的蓬莱春，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清淮府的卢氏祖宅，便被按在妆奁前，重新装扮，然后跟着母亲一起去卢府赴宴。

    大雍开国不足百年，卢氏祖孙三代便已然出了两位状元。

    风头一时竟然盖过了同居松淮巷的冯府。

    太后娘娘撤帘之后，冯首辅对上了不再需要韬光养晦的贺恂，日子过的并不舒坦。

    不过，前来卢府赴宴的冯家大太太陶氏，倒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异色。

    她甚至拉着崔瑜笑道：“之前我便说，崔四姑娘玉质天成，最是讨人喜欢，果不其然——”

    冯大太太这样说着，便朝周围的太太们一笑，“便是太后娘娘见了她，都疼爱的不得了，只看这通身的气派，即便是不说，咱们也都能瞧的出，这是国朝的郡主殿下了。”

    崔瑜连忙谦逊道：“冯大太太过奖了，都是仰仗太后娘娘疼爱，贵府的大姑娘，才真正是惊才绝艳，风华无双，晚辈自愧弗如，过几日，还要向冯大太太，讨一杯端妃娘娘的出阁酒呢。”

    在坐的太太们都忙不迭地附和了起来，将崔瑜和冯姝月两个人都夸的像是天上有，地上无似的。

    卢大太太虽然主持酒宴事忙，但也时不时的关注着外甥女这边的情况。

    此刻，看到崔瑜即便是身处如此盛赞之中，也始终是不骄不躁，处处得体，心里对她更是中意。

    卢大太太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瑜姐儿这样一个家世显赫，才貌又俱是姝绝的姑娘家，儿子到底是怎么能够做到对她不假辞色的。

    这样想着，卢大太太便不知不觉的叹了口气。

    人最是不能比较。

    有了崔瑜珠玉在前，若是最后的儿媳换了旁人，她心里，总是不免会有遗憾的。

    可惜，这件事情，若是单单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着急，却并没有什么用处。

    新晋状元郎卢大公子，已然被皇帝亲授了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大雍祖制，非翰林不入内阁，作为凭着一甲进士身份，直接进入翰林院的新科状元，若非卢淮书本人家世显赫，只怕在榜下捉婿之风盛行的京师，跨马游街甫一结束，他便会被哪府老爷“捉”去府里，给自家女儿相看了。

    但是，饶是风光至此，打马走在最前方的卢淮书，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色，落后他几步的榜眼和探花相互对视一眼，便也随之收敛了几分得色，但同时，却也给这位未来的翰林院上官兼同僚，标注了个性子严肃，而且不易近人的标签。

    等到游街结束，又去吏部点过卯，领过官印官袍，卢淮书才终于腾出功夫，赶在正式走马上任之前，整理衣冠，去给卢家在京的各位亲朋故旧们见礼。

    排在头一个的，自然便是与他血脉最为相近的靖阳侯府四太太卢弗茵。

    若说卢淮书的魁首之名乃是众望所归，没有什么好意外的，那么，崔二太太的远房侄儿韦诚，在接连两次落榜之后，竟然也在今年的科举之中，考中了进士，便算是实打实的意外之喜了。

    只是名次相较一甲三人的万众瞩目，韦诚考取的这个三甲进士便有些不够看的了。

    因着先前的指婚戏言，二太太今日也领了他一起去松鹤斋给老夫人请安。

    韦诚相貌虽然生的并不出众，但却也称得上一句端正。

    此刻与卢淮书一起站在堂中，难免显出几丝拘谨，但也并不过分失礼，尤其是不曾借着这门远房姑母的折转亲，便出言为自己讨要留做京官的机会，又或者是借机与身侧的同科状元郎套近乎。

    老夫人阅人无数，打眼一看，便将韦诚的为人看透了七八分。

    她心里有了底，再跟二太太说起替韦诚看中的新妇人选时，眼角的笑意便更真切了些许。

    不过这话，却不会直接当着两个小辈们的面去谈。

    卢淮书和韦诚又齐齐行了一礼，便一左一右，从松鹤斋退了出去。

    从主院去四房的鹿溪苑，与出府走的并不是同一条路。

    卢淮书便在松鹤斋前与韦诚道了别，转身向西而去。

    书童抱着厚厚的珍籍走在卢淮书的身后，主仆俩才穿过一个月洞门，又拐了一个弯，冷不防竟然从游廊旁边的花树后面，传来了一道清丽的吟诗声。

    卢淮书剑眉稍蹙，当即便驻了足，打算原路折返，再寻个管事的妈妈，请她领着，走其他的路线去给姑母请安。

    “可是卢家表兄吗？”崔琬一首咏梅诗念完，正满心期待的，等着卢淮书上前与她说话，不成想，等到的竟然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怎么会这样呢？

    崔琬几日前才刚刚解去了一月的禁足，刚刚被老夫人从小佛堂里放出来，此行虽然是再次明知故犯，可是，却也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心，绞尽脑汁的制造了这场偶遇的。

    都说才子慕佳人，崔琬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位卢大公子分明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为何听到佳人对花吟诗，非但不心生欣赏，反倒来而复返了。

    但是，崔琬实在是不能再次错过这个机会了。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之道，也顾不上什么以花掩面，似遮非遮的朦胧美感了。

    她忙不迭地从花树后面走了出来，颇有风致地翩然朝着卢淮书的背影遥遥一礼。

    “小女子曾经有幸拜读过表兄的文章，对表兄敬仰至极，近日温书之时，偶然遇到了几处不明白的地方，实在是不得其道，不知道可不可以耽误表兄一会儿功夫，我……我想请表兄替我解惑。”

    卢淮书的表情，在崔琬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便更为难看了。

    且不说姑父和姑母除却崔瑜之外，并没有旁的女儿。

    即便真的是他的表妹崔瑜，也没有特意挑着长辈不在身旁的时候，贸贸然的冲出来，与他这个表兄私下里相见的道理。

    但是，这里是靖阳侯府，既然此人不是姑父和姑母的女儿，卢淮书也不愿对崔家别房的姑娘恶言相向，以免给姑母增添麻烦。

    他只作未闻，连头也未回，顷刻便再次抬起了步子，打算快些离开此处。

    可是，身后的姑娘却像是生怕将他放走似的，期期艾艾地开口道：“莫非表兄嫌弃小女子愚笨，竟然连片刻的功夫，也不肯留给小女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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