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又静了一会儿，老夫人才终于松了口。

    她缓缓道：“既是如此，便送二姑娘回去备嫁吧，告诉她身边伺候的人，若是再侍奉不好二姑娘，让她在出嫁之前，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我不管具体是哪个丫环的过错，所有人一并杖毙了事。”

    方才一番折腾，崔琬已经彻底没了力气。

    此刻，哪里还顾及的上嫁给一个商人家的公子，会有多么有损她的身份。

    她只想好好活着。

    相较去庄子上孤独终老，还有就此死了，好像做个商人妇，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好歹，这老虔婆让她担着报恩的名头嫁去齐家，得给她置办一份儿丰厚的嫁妆吧？

    身份差别又如此之大，那齐府之中，想是也没有人胆敢看低了她的。

    “多谢祖母开恩，”崔琬脸色苍白的直起了身子，又端端正正的给老夫人磕了个头，“您便放心吧，孙女绝对不会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了。”

    老夫人又一摆手，丫环们便搀扶起已然失去力气的崔琬，架着她退出了松鹤斋。

    “但愿二姑娘这次是真的想通了，”宋妈妈将那剩下的半盏深褐色药汁，放回到了都承盘上。

    她净了手，又扶着老夫人回到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坐下，“不过，二太太那里，您真的便不追究了？”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的锦缎坐褥上，阖上眼睛，幽幽的叹了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叶氏当年做的事情，本便是背主，老二媳妇哪里能够对她留下的女儿，心存半分好感？偏生咱们家的这位二姑娘，有样学样，行事作态与她那姨娘，相似的便如同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瑜姐儿刚回京那会子，孝惠太子妃闹出来的刺杀案，你难道忘了——”

    “珍姐儿是老二媳妇的眼珠子，她日日捧在掌心里疼爱着，却因着二姐儿，差一点儿便没了命，她心里如何能不恨？”

    宋妈妈心知老夫人说的有理。

    可是，二太太这次做的事情，也的的确确是拿老夫人当了枪使，总是不能让人愉快的。

    但是，老夫人却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

    “不聋不盲，不做家翁，换作家婆，便更是如此了，我若是事事计较，只怕这日子，也便要没法过了，老二媳妇说要将二姐儿说给承宣伯府的三哥儿的时候，我便知道这里头有鬼，可是，我却也知道，她跟老大媳妇不同——”

    “韦氏，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况且，这圈套虽然是她设下的，可是，谁也没有强迫着二姐儿往里面跳不是？如今这样的结果，都是二姐儿自己选的，那便得由着她自己去领受。”

    实则，若非顾及着与二老爷之间的母子情分，老夫人根本便不会留给崔琬任何选择的机会。

    在她第一次弃阖府颜面于不顾，为着一己之私，凑去外男面前露脸的时候，崔琬这个人，便会被三尺白绫，绞断脖子了事了。

    宋妈妈是沈府的家生子，跟着老夫人一道长大，又作为陪嫁丫环，跟着她嫁进了崔家，心里看的清楚。

    府里的这四个儿子，老侯爷和老夫人，固然对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三位既是看重，又是疼爱，可是，他们内心深处，却总有一份愧疚，是留给当年战火最盛的时候，迫不得已被留在家乡，交由亲戚代为抚养的二老爷的。

    纵然老夫人从未宣之于口过，宋妈妈却也看的明白。

    当年天下初定，年少的二老爷被老侯爷夫妇接回侯府的时候，每一板因着他懒惰贪玩、毫无主见，而打向他的戒尺背后，老夫人都曾经默默的思考过，若是当年，他们咬咬牙，带上了这个儿子，会不会二老爷，也会像他的兄弟们那样，长成文韬武略，顶天立地的模样。

    可是，战乱之年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残酷，将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带在身边征战，谁又能保证，他定然能够平安长大呢。

    “都会越来越好的，”宋妈妈替老夫人按着额角，轻轻道，“咱们家二公子，还有十日便要及笄了，二太太跟文信侯夫人，已经定好了他跟卲家大姑娘的婚期，老夫人又快要报重孙儿了呢。”

    老夫人的神情，倏然之间，也有些恍惚。

    这靖阳侯府，自从大公子崔晋娶妻之后，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办过婚事了。

    “聿哥儿最近怎么样？这孩子和他母亲一样，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不爱给旁人添麻烦，你多替我留心着些。”

    宋妈妈自然应是，又笑着道：“老夫人说，聿哥儿像大奶奶，可是，奴婢倒瞧着，咱们家聿哥儿，骨子里更像是大公子呢，您没瞧着，四姑娘他们，都格外爱带着聿哥儿玩吗？说起来——”

    她与有荣焉道：“也亏得聿哥儿好定力，一大家子的叔母姑母们，都那样疼爱他，好吃的、好玩的堆了满屋子，也没看到聿哥儿在学业上有分毫的懈怠，还是日日认真温书进学，奴婢听说，他还是咱们府里，头一个敢主动求到卢家大公子面前，请教学问的呢，单说这一点，倒是将四姑娘他们都给比下去了。”

    说起这个，老夫人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

    老侯爷当年与卢老太师同朝为官，虽说一文一武，可也算是颇有些私交，她与当年尚在人世的卢老夫人，也是很有些交情的。

    之后，两家又结成了儿女亲家，老夫人对卢老太师的性情，自然是有几分了解的。

    说起来，卢老太师的儿女们，虽然都很可以称得上一句人中龙凤，但是，不管是学问，还是脾性，最肖他当年的，还是如今风头正盛的长孙卢淮书。

    当初这位卢大公子回京，崔晔不久之后又上了疆场，三太太可是没少对四公子崔景耳提面命，苦口婆心的让他以卢淮书为榜样，多多请教。

    可是，崔景不过是与那卢大公子对坐，论了一次文章，便颇受打击，此后每每听到卢淮书来府，便避之唯恐不及。

    甚至，就连她那顶顶聪明的小孙女，都在面对卢淮书这个表兄的时候，失去了往日里的从容淡然。

    老夫人笑着问道：“老四媳妇如今，还想着撮合瑜姐儿和淮哥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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