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奇嘛，”崔珍缩了缩脖子道，靖阳侯府上次办喜事的时候，她们还都是什么都不懂的小萝卜头呢。

    她眨了眨眼睛道：“哥哥现在什么感觉啊？是喜悦多一点，还是紧张多一点？”

    崔昱想起即将要迎娶的夫人，本便有些赧然，因着胞妹的这一问，整个人更是登时从耳朵红到了脖子。

    他轻咳了一声道：“快些回去休息吧，当心受风着凉。”

    崔珍眼看着自家兄长倏然变成了一只煮熟了的虾，登时更有兴致了。

    “哥哥这是害羞了？”她垫起脚尖，又将崔昱的表情看的更清楚了些，还不忘拉着崔瑜讨论，“我便说卲家大姑娘温文端庄，哥哥肯定是喜欢的紧，四妹妹你看，喜酒还没吃呢，哥哥的脸便都红透了。”

    崔昱本便不善言辞，哪里能招架的住两个妹妹的打趣。

    他目光闪躲的移去不远处的柳树上，仿佛那拂动树枝的风，也能将他此刻的窘迫吹走似的。

    饶是如此境况，他竟然也不曾说过半句呵斥妹妹们的话。

    若换作是三堂兄崔晔，大概会反将两个妹妹拿捏一番；若是换作四堂兄崔景，大概此刻便已然扯着她们，去太太们的面前告状了。

    即便是换作他们逝去的大堂兄崔晋，又或者是崔瑜的胞兄崔昀，大概也会温和一笑，然后将她们罚去抄个数遍家规。

    崔瑜心里倏然生出了几分欺负老实人的愧疚之感。

    她拽了拽崔珍，莞尔朝崔昱道：“祝二哥哥和未来嫂嫂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我跟三姐姐这便回去休息了。”

    崔珍意犹未尽的一步三回头，一边欣赏着熟虾似的兄长，一边小意跟堂妹咬耳朵，“我猜哥哥明日怕是要顶着两个黑眼圈，去文信侯府迎亲去了，只能祈祷卲家明日拦门的人，莫要出什么刁钻的难题了。”

    她这样说着，便又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可惜道：“若是三哥哥和五哥哥他们都在府里便好了，那咱们便什么难题都不用怕了。”

    崔瑜也记挂着战场上的父亲和兄长们，她挽着崔珍笑说：“等三姐姐你出嫁的时候，兄长们定然已经大胜归来，整整齐齐的聚在府里了，保准儿不叫你的夫君，轻易踏进咱们府门半步，好让他明白，咱们家崔三姑娘，是个多么不易娶回家的珍宝。”

    崔珍“呀”了一声，作势便要去挠崔瑜，崔瑜自然做好了逃脱她“魔爪”的准备，话音一落，便撒开了手，当先往自己的院落跑去。

    绘芳园西面错落有致的雅致院落里，崔琬放下手里绣了一半的嫁衣，起身站在和合窗前。

    姐妹三人的院落挨的极尽，崔琬支开和合窗，崔珍银铃般的笑声，便随着夜风，自然而然的吹了进来。

    崔琬本便不好的心情，登时便变的更为糟糕了。

    崔昱之后，便轮到她了。

    崔琬曾经做过无数种对自己未来的设想。

    有的是嫁入世代簪缨的勋爵富贵之家，做个像老夫人那样威严的诰命夫人。

    有的是嫁入门第清贵显赫的清流人家，做个与有才识、有能耐的夫君琴瑟和谐，举案齐眉的文官太太，再随着夫君官途顺遂，一路水涨船高。

    为了这些，她学着姨娘在父亲面前的温柔小意，学着学堂里那些之乎者也的枯燥东西。

    可是，到头来，她的归宿，却变成了一个地方落魄商户之家的公子。

    那她做的那些努力，还有什么用处？

    难道区区一个卑贱的商户子，还需要她纡尊降贵的去讨好吗？

    难道区区一个卑贱的商户子，能与她对坐吟诗，品评古今文章吗？

    难道区区一个卑贱的商户子，可以让她重回京师，与府里的姐妹们平起平坐，让她享受京师贵眷们的羡慕逢迎吗？

    不可能的。

    她费尽心血，所学所谋的一切，到底是全部都白费了。

    反观崔珍和崔瑜，她们又做了什么？

    崔琬愤愤不平的走回绣架前，拿起针线篓里包着红色锦条的剪刀，怎么那绣架上的嫁衣，怎么觉得碍眼，恨不能立时便将之彻底毁掉。

    “二姑娘可是有哪里绣错了？奴婢帮您拆吧，”芙蓉浅浅福了一礼，走上前去，便示意崔琬将手里的剪刀递给她。

    崔琬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差点儿忘了，她的丫环们，全都被她那嫡母给换了，这屋子里面，哪里还是她的心腹，全都是眼线还差不多。

    纵然心里再是不平，如今无论做什么，也都已然是于事无补了。

    崔琬不想再次激怒了老夫人，她勉强扯了扯唇角，放下剪刀道：“是我方才看错了，没有绣错的地方。”

    “那便好，”芙蓉退回原处，又行了个礼道，“明日是二公子大喜的日子，二姑娘今日的绣活若是做完了，便快些歇息吧。”

    崔琬垂头咬了咬牙，不跟她同心的便宜嫡兄成亲，与她有什么相干？她才不想出现在喜宴上，被崔珍和崔瑜看笑话呢。

    但是，不管崔琬再是怎么不情愿，到了第二日，仍是被丫环们按在妆奁前，妥妥帖帖的梳妆打扮了一番，穿着柜子里从未拿出来过的簇新云锦衣裳，簪戴着整副的赤金头面，出现在了靖阳侯府的喜宴之上。

    府里同辈的男丁，仅有四公子崔景在京，崔昱便又请了国子监里相熟的同门，还有外祖韦侯家的几位堂兄弟，一起去文信侯府迎亲。

    崔珍的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卲景知手持竹骨雕花折扇，领着卲家的一干公子们挡在文信侯府的红漆铜门之前，刚要开口为难，脑子里便浮现出了曲水之畔，他被崔家三姑娘追赶的抱头鼠窜的画面。

    不是他舍得胞妹被崔家二公子轻轻松松的娶到手，实在是崔三姑娘太可怕了。

    这一踟蹰的功夫，崔昱已然走下骏马，来到府门边。

    崔景带着几个同行的世家公子，心有灵犀的掏出事先便准备好了的红封，往府门前的卲家公子们手里塞去。

    新娘子正经的嫡亲兄长都带头放了水，手里的红封又着实给足了应有的体面。

    卲家庶出的公子们，还有堂房的几位公子，也便自然而然的歇了为难人的心思，草草提了几个问题，便放了新郎官进去迎亲。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回到靖阳侯府的时候，崔家大大小小的主子们，已经在老夫人的松鹤斋里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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