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之隔，身穿水蓝色宽袖褙子，发戴海棠头面的冯姝月还在因着贺恂的这句信任，自觉遮掩的很好的朝崔瑜飞着眼刀。

    崔瑜却已然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是因着冯姝月，而是因着贺恂。

    是她远离了朝堂和后宫，在这闲适轻松的日子里，变的太迟钝了。

    她应该想到的。

    冯姝月病愈前后，差别如此之大，还这样拙劣又勉强的模仿她，凭贺恂的多智敏锐，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便是不知道，他如今的怀疑到了哪一步了。

    崔瑜宽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悄然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自然的走上前去，接过了贺恂递向她的那一纸火铳改良图。

    前世在太子身后监国之时，崔瑜是接触过这些东西的。

    而未出阁之时的崔四姑娘，对很多事情，都保持着好奇之心。

    所以，她看过各式各样的杂书，即便是火器制造，崔瑜也是有过涉猎的。

    可是，那定然没有日后身处后宫之时那样了解。

    而且，冯姝月所绘制的这张火铳改良图，其水平已经远超她前世身死的时候，神机营所配备的火铳了。

    崔瑜来不及细想，冯姝月是从何处得来了这样精端的改良图。

    这事情，远较她之前认为的，还要棘手的多。

    贺恂的确薄情至极，可是，在朝政之上，崔瑜却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英明的君主。

    没有哪个英明的君主，会对这样很有可能会彻底改变天下局势的武器，无动于衷的。

    这已经不是几首无关于朝政的精彩诗文的问题了。

    崔瑜想不明白，为何冯姝月分明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死亡，却还有在贺恂面前拿出这些东西的勇气。

    可是，她却知道，从冯姝月拿出这张火铳改良图的时候起，从冯姝月漏洞百出的莫名模仿她的时候起，她便也被卷入了这潭浑水。

    若是不能彻底消除贺恂对自己的怀疑，若是贺恂觉得她也与冯姝月所谓的“机缘”有关。

    凭贺恂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继续放任她这样的隐患，留在宫外的。

    甚至，他还会在他认为获得了所有的宝物之后，杀她以绝后患。

    崔瑜压着心底的紧张，调整着自己脸上的情绪。

    今时今日的清嘉郡主，面对这样一张火铳改良图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毫无疑问，贺恂已经知道了她不愿意入宫，因而绝对不会在他的面前卖弄自己的才识。

    她应该惊讶，然后谦逊的说，自己对此一窍不通，紧接着，便摆出佩服至极的表情，夸赞他的端妃娘娘聪慧敏睿，远胜自己太多。

    然后呢？

    贺恂既然已经开始怀疑她了，那么，他便定然也派遣锦衣卫去探查过她的过去了。

    锦衣卫的能耐，崔瑜是知道的。

    只要贺恂想查，他便定然能够知道，自己对火器有过涉猎。

    他想试探，便定然会戳破她的谎言。

    那再之后呢？

    清嘉郡主自觉已经成为了他的皇妹，自此绝无进入后宫的可能，因而与他相处之时，已经不会再像是之前那样，唯有躲闪和装傻了。

    她应该有被戳破之后，便从容承认的底气、

    便像是大军西征的那日，她在他的面前，直言那局珍珑棋局的破局之处一样。

    甚至，她还可以像那日似的，借着这份底气，说几句无伤大雅的打趣。

    咸阳宫里还燃着前世崔贵妃的永宁宫最常用的瑞脑香。

    崔瑜坐回到贺恂左手边的玫瑰椅上，应对着帝王状似无意，实则句句皆是深意的试探，唯有无人可见之处，手心沁出的些微薄汗，昭示了她心里此刻的紧张和不安。

    直到走出咸阳宫，崔瑜心里提着的那口气，都未能完全散去。

    “如何？”

    神机营参将在圣驾回到乾清宫之前，便被宣召到了此处等候。

    他捧着手里的那张火铳改良图，双眸里的震惊和喜悦，久久都未能散去。

    “这……”那参将把那张改良图看了又看，满脸激动的道，“绘制此图之人着实是大才，若是此多管火铳得以研制，再投入大军使用，何愁四夷不灭，皇上——”

    他将那张火铳改良图小心翼翼的交还到了身边的内侍手里，双膝一弯，便径直叩拜了下去。

    “如此大才，若是能够纳入神机营麾下，假以时日，定然能够为大雍立下不世之功业，臣、臣斗胆，想向皇上讨要此贤才，若是皇上允准，即便是让臣将这参将之位，让与此人来做，臣也绝无他话！”

    “能够绘制改良图，却并不意味着能够有统兵之能，”贺恂摆了摆手道。

    “爱卿在神机营为将多年，拱卫京师，功不可没，朕看在眼里，又怎么会为了招贤纳士，便褫夺了爱卿的官位，否定了爱卿的功劳呢。”

    那参将心里登时便又是一阵感动，拱手再拜道：“臣今日能够得到皇上此言，即便是万死也值了，可是，皇上如此以诚待臣，臣也不能只顾着一己之荣辱，这绘制改良图之人这般才干，若是不授以高官厚禄，臣只怕不能令之为国朝尽心，还请皇上允准臣之请求——”

    他一边说着，一边便摘下了自己的官帽，肃容道：“臣愿意将参将之位让出，为国朝纳此贤才。”

    “爱卿这是作甚？”

    贺恂走下御座，亲自替那参将将官帽戴了回去，“朕明白爱卿的忠心，只是，这绘制火铳改良图的人，确然是不及爱卿，能够当得起这神机营参将之位的。”

    那参将动容之余，也不乏疑惑。

    不做参将，难道只做个监管火器制作的官儿？

    可是，这些身怀大才之人，不是各个傲气的很吗？

    这……能够招揽的了人才吗。

    贺恂将那参将忍不住往那张改良图上瞟的眼神看在了眼里。

    他朝身边的内侍挥了挥手，示意他再将那张改良图递给这参将，这才缓缓道：“爱卿有惜才之心，朕亦有惜才之心，这图今日便交由爱卿，朕等着你拿这改良图上所绘的火铳来见朕，至于这绘图之人嘛——”

    贺恂笑了一笑，继而道：“如今尚且不便前来拜见爱卿，不过，若是这位大才，又有了新的大作，朕定然是会将之拿与爱卿的。”

    莫非是个不愿意出仕的世外之人？

    那参将略一愣怔，却是被重新拿回手里的那张改良图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

    他如获至宝似的承诺道：“臣，定当不负皇上所望。”

    贺恂目送着那神机营参将走出大殿，脑子里却又浮现出了今日咸阳宫里，与崔氏对坐的那一幕幕。

    冯氏有古怪，他之前便确认了。

    那么，崔氏呢？

    的确，至今为止，崔氏看起来都正常极了。

    但是，那到底是因着她果然没有问题，还是因着她太会遮掩了？

    贺恂这才转向殿中另一侧的项阮，问：“颖昌近日，去过冯氏的咸阳宫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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