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珍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

    但是，二老爷与二太太之间，那因着曾经的叶姨娘而生出的嫌隙与不快，却足以令她抗拒一段或许会步了她母亲后尘的亲事。

    “而且……”崔珍这样说着，便又微微的低了低头。

    “四妹妹你还在广梁行宫的时候，我随我娘去文信侯府拜会卲太太的那天，我是看到过那位詹家表姑娘的。”

    崔珍道：“她是我见到过的姑娘里面，除却四妹妹你之外，生的最好看的姑娘了，虽然，我们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是，我却也能够瞧的出来，她举止大方，性子也可爱讨喜，定然是个顶顶好的姑娘，她值得旁人去欣赏、去钦慕，我若是个男子，大概也是会喜欢她的，可是……”

    “看到那方丝绢上面写的东西之后，我便在想，若是我日后真的嫁入了文信侯府，成了文信侯府世子的夫人，那我日日看着自己的夫君思着她、念着她，时时处处的将她放在我的前面，我还能够像如今这样喜欢她吗？”

    “我不会的——”崔珍摇了摇头，诚实的道。

    “四妹妹，我不是个能够大度到那样程度的人，若是这桩亲事成了真，那我定然是会讨厌她，甚至是厌憎她的，可是……”

    “詹姑娘分明不是个坏人，她分明与叶姨娘不是同样的人，我却要因着自己的夫君对她的喜欢，便像我娘曾经厌憎叶姨娘那样，去厌憎她，我、我……”

    崔珍的话语稍稍停顿，她膝头茜红色的织金百褶裙上，已然洇开了一朵小小的水花。

    她无声的平复了一会儿，这才道：“我知道这是迁怒，我不喜欢旁人迁怒于我，又怎么能够因着一桩婚事，一个不值得的夫婿，便做个满腹怨气，动辄便迁怒于无辜之人的人。”

    “四妹妹……”崔珍仍旧低着头道，“我不想变成我自己讨厌的模样。”

    崔瑜默默的移到崔珍身边坐下，轻轻的挽住了她的胳膊。

    “四妹妹，”崔珍便稍稍抬起了头道，“你还记的，你曾经问过我，之后想嫁个什么样的男子吗？”

    崔瑜自然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崔珍说，她将来要嫁的夫婿，武功文采可以不出类拔萃，但是，人品心性却定然是要无甚瑕疵的。

    他不能嗜赌成性，不能酗酒逛青楼，不能宠妾灭妻，不能心里藏着旁人，也不能与妻子生了不快，便转头去与妾室寻欢作乐、你侬我侬。

    崔珍道：“我现在仍然是那样的想法，总之，这位卲世子既然是已经有了自己心慕的姑娘，那么，不管他这个人有多么的好，也不论这桩婚事有多么的得宜，我都是绝然不乐意的。”

    不过，她果然是没有冤枉了卲世子那厮的。

    亏的先前她因着送膳之事，将他当做登徒浪子之时，听了他的解释，还当是自己误会了他，很是为此愧疚了一番。

    可是，这个当日口口声声，说什么世间难得有情人，若是错过了，便委实可惜了的人。

    如今却又做了些什么样的事情呢？

    这个登徒子，分明都与旁的姑娘情意互许了，却又在文信侯夫人有意为他令聘他人为妻的时候，毫无拒绝之意。

    他如斯作为，算是个什么？

    既是辜负了詹家姑娘对他的情意，也是诓骗了自己这个险些在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情况之下，便嫁给了他做夫人的女子。

    他简直便是个较寻常的登徒子，还要可憎不知道多少倍的无耻小人。

    虽然退婚之事，崔珍是心意已决，也对自己不是在与这无耻小人成亲之后，才知道了他真正的心意而略略庆幸。

    可是，一想到自己竟然要因着退了与这无耻小人的亲事，沦为京师的笑谈，还要连累家人也跟着自己为此事丢脸，崔珍便对这位卲家世子恨的牙痒。

    “四妹妹……”咬牙之余，崔珍也确然为此觉的对不住崔瑜极了。

    她面露愧色道：“我……都怪我之前识人不清，轻信了卲家那个无耻小人的解释，这才在娘面前松了口，应允了这桩婚事，要连累阖府的人，都要陪着我受这些风言风语了。”

    崔瑜却“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三姐姐为何不将那方绢丝上面所写的东西公之于众呢？若是你如此做了，那大家便都会明白，这退婚一事，究竟是谁的错处了，如此这般，承受这些风言风语的，自然便不是我们靖阳侯府，而是卲家和詹家了。”

    “那却不成！”

    崔珍闻言却登时有些急了，她道：“四妹妹，我知道此事是我连累了大家，可是、可是……”

    她面上愧色更浓，却未曾改口，而是道：“这、那位詹家姑娘，她借居在文信侯府，父母皆是不在身边的，即便她再是倾心于卲世子，又怎么能够站出来，反对卲太太给卲世子所定的亲事，或者是将这些真相告知于我呢？”

    “她……她是个被那起子没担当的无耻小人辜负欺骗了的无辜人，我若是将这绢丝上面所写的东西公之于众了，那、那无耻小人是他自己活该，他罪有应得！可是、可是詹姑娘却也要跟着他一起名声尽毁，再也没有法子做人了，说不准……说不准她便连活路都没有了。”

    “所以——”崔瑜替崔珍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水，轻轻的道。

    “三姐姐看了那方丝绢上面所书的内容，知道了詹家姑娘与自己的未婚夫之间的‘私情’，却因着詹姑娘也是受害之人，便仍旧愿意维护詹姑娘的名声，这哪里是随意迁怒于人的模样了？”

    崔珍低着头抿了抿唇。

    崔瑜继续道：“三姐姐说，詹家姑娘是个顶顶好的人，值得旁人去欣赏、去钦慕，可是，我觉的，我的三姐姐同样也是个性子纯善，既可爱又讨喜的姑娘，你也同样值得旁人去欣赏、去钦慕的。”

    崔珍刚刚才止住泪水的杏眸，倏然又微微湿润了。

    崔瑜便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脊背，这才又道：“三姐姐说，卲世子心里有了旁人，所以你便不要这桩亲事了，若是事情当真是如此的，那我自然也是支持三姐姐的决定的，再没有因着一时的风言风语，便要推疼我护我的姐姐入火坑的道理，可是——”

    她看着崔珍道：“三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那位詹家姑娘，当真是与卲世子两心相许的，那么，她或许会因着寄人篱下的缘由，不敢破坏卲世子与你之间的亲事，但是，她能够做到对即将嫁与自己心上人的姑娘，这般全无恶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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