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卫家太爷的这双儿女，宋妈妈也算是看清楚了。

    若非是那位卫家舅爷品性实在是过于不堪，大太太这些年，又愈发的拎不清楚了，老侯爷和老夫人又怎么会在卫家太爷离世之后，便对卫家不闻不问呢。

    如今却偏偏让那位舅爷知道了他们府里的龃龉，若是他拿着这桩事情出去说嘴，那么老夫人的这些安排，可便算是全部都白费了。

    堂堂的侯爵府邸，却出了亲生的女儿，狠毒到给父亲下毒这样的丑事，宋妈妈简直都不敢想，若是这事情宣扬了出去，这府里的公子小姐们，日后可该怎么见人。

    “他不是惯爱吃酒赌钱？”老夫人闭了闭眼睛道。

    “那便且多给他些银子，再叮嘱他一句，他结发的太太已经被他一纸休书休回了娘家，他妹子如今身子不好，也离开京师休养去了，如今他身边没了能够照拂他的人，便请他多顾忌着些自己的身子，少吃些酒，再拿着这些银子，好好的置办份儿田产，过好自己的日子罢。”

    可是在这之前，老夫人和大老爷又何尝没有拿这些话劝说过那位舅爷的呢。

    但哪次卫家舅爷不是唯有接银子的时候是肯好好答应的。

    甫一揣着那银子出了靖阳侯府，且还没有捂热乎呢，便不是丢进了酒坊，就是扔进了赌场了。

    如此过上几日，便又要寻到侯府，哭着喊着，指天发誓的认错讨银子了。

    卫家太爷在的时候，尚且能够拦着些，从卫家太爷去了，那位舅爷便更是荒唐的没了边儿了。

    这样混不吝的无赖，却攥了府里的辛密，可让人如何能够放心。

    宋妈妈不由叹了口气，便又问道：“那若是卫家舅爷仍旧是不肯听劝的呢？”

    老夫人仍旧是闭着眼睛的。

    她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缓缓的道：“他欠了赌坊那样多的银子，日前是老大媳妇肯接济他，填补他欠下的赌债，如今老大媳妇与他兄妹情分已断，人又已经去了宁州，他若是又一头扎进了赌坊，还有谁会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

    宋妈妈心念微转，静静的听着老夫人吩咐。

    便听主子继续道：“你只需要让赌坊的人知道，我们靖阳侯府从今日起，便与这个爱赌钱的醉鬼没有丝毫的关系了，那赌坊的人，自然便是有债便讨，若是他还不起，那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那便是生死有命了……

    宋妈妈肃着脸应了声是，便退出去办老夫人交代的事情了。

    堂屋里真正的寂静了下来。

    老夫人仍旧未曾睁开眼睛，只是轻轻的摸索着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翡翠镯子。

    大雍尚佛，时下京师簪缨之家的夫人太太们，大多喜欢在腕间佩戴佛珠，时不时的便转着佛珠，虔诚的念上几句佛偈。

    可是老夫人的腕间，从始至终，却唯有老侯爷当年赠她的这只定情之镯。

    并非是为着什么标新立异。

    只是她曾经有所求时，诸天神佛皆不曾回应，老夫人便明白了，这世间之事自有定数，与其求佛，倒不若求己。

    至于什么为着沾染的血腥愧疚忏悔，那便更是无用了。

    若所杀之人当真该杀，那神佛有眼，自然不会怪罪。

    可若是因着一己之贪念，做出了什么伤及无辜之人性命的事情，那这满身的罪孽，又岂会因着一串佛珠，又或者是几句佛偈便悉数被抵消了。

    她此生杀过人，沾过血，皆因战事所迫，不得不为之，即便因此沾染了罪孽，老夫人也从未后悔过，更不会因着担忧神佛怪罪，便满心惶恐，终日跪拜。

    可唯独这次要做的事情，她对他们夫妻昔年的莫逆之交，有愧……

    老夫人心里何尝不明白，卫姑娘的那位父亲，是绝然不会听劝的。

    她赠他的不是银子，是会夺去他性命的刀斧。

    “卫将军——”老夫人的手，轻轻的搭在腕间的镯子上面，低低的道。

    “咱们同袍一场，出生入死，征战数载，本应是过命的交情，可是如今，我们崔家，却终究是要对你不住了，此事皆是我的主意，你莫要怨怪侯爷，等到日后黄泉相见，我亲自去向你请罪。”

    ……

    崔琬远嫁宁州，大太太也一起起行，回祖籍养病，此刻靖阳侯府里面最为开心的，莫过于三姑娘崔珍了。

    爱寻她的错处，挑她的不是的人，全部都离开了侯府，而且两地相隔甚远，约莫这辈子大概都是难能再见一面了。

    崔三姑娘浑身舒畅的坐在堂妹的霁月居里，一边看着丫环们收拾堂妹明日随着四叔母去华严寺礼佛的物件儿，一边吃着青绿玉碗里的冰雪冷元子。

    惬意之中尤带可惜的道：“若非母亲说我还有几个月便要出嫁了，不宜再出府去，我真想求了三叔母和四叔母，将我也一并带上。”

    “说起来……”崔珍掰着指头算道。

    “自从春闱那会子我们一起去华严寺上了香，这都有好几个月没能一起出门了，而且……听母亲那意思，我成亲之前，是都别想要出府去了。”

    崔珍这样说着，便不乏失落的戳了戳玉碗里的冷元子。

    但这失落也只不过是在她粉嫩的圆脸上停留了一息的功夫，便很快的又恢复了方才开怀的模样。

    崔珍兴致勃勃的道：“四妹妹，不如等到咱们都成亲了之后，再一起约着出府游玩罢？这家的夫人，邀那家的夫人一起出府，不拘是踏青，还是礼佛，总归是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了罢？”

    不只是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可以直接便吩咐小厮婆子们，即刻便套上马车，说走便走呢。

    这样想着，好像成亲也不是那么让人焦躁的事情了。

    崔瑜已然习惯了她这跳脱的性子，便戳了戳她的额头，好笑道：“那三姐姐的嫁衣可有绣好吗？”

    崔珍自然便又苦了脸，埋着头，戳着自己的冷元子道：“还说呢，从前我便不耐烦做这个，如今日日被母亲盯着，好不容易才能溜出来喘口气，当真是看见那嫁衣便头疼的很，回头我非得寻个机会，请祖母给针线房的那些丫环们提些月钱不成，那可真不是个简单的活儿。”

    几个丫环都被她逗的笑了起来，纷纷凑趣道：“那却好了，回头老夫人给针线房的人涨了月钱，奴婢们哪日缺银子了，便去针线房寻钱妈妈，求她赏奴婢们些零活做，随便给几个辛苦钱也便是了。”

    主子丫环们正说笑着，芙蕖却匆匆的从松鹤斋赶了来，面有急色的行礼道：“请两位姑娘快随奴婢走罢，老夫人那里有事要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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