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一日，天下承平……”她驱散心头因着边疆战事而产生的阴云，缓缓的道。

    “表兄也娶妻生子，定然要对表嫂温和体贴些，”险境当前，崔瑜头一次顶着卢小大人紧紧蹙起的眉，英勇非常的将自己想要说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妻子非学生，也非下属，表兄总是要先将自己的姿态放平些，才能够让表嫂愿意与你敞开心扉，和谐美满，难道表兄不愿意与表嫂做对像大舅父和大舅母那样，琴瑟和谐的神仙眷侣吗？”

    纵然前世身居宫廷，被繁多的国事与宫务占尽了心神，已经分不出多余的精力，与表嫂相谈些什么了。

    但崔瑜还是希望，那位温婉识礼的表嫂，可以得到一位体贴她的夫君，而她的表兄，也可以得到一位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妻子。

    此番肺腑之言，听在卢淮书的心里，却全然是另外一番味道。

    他来不及因着未出阁的表妹妄言夫妻相处之事而斥责她些什么，便因崔瑜这话中的诀别之意而诧异，紧接着，便有一股怒气，倏然从他心中升了起来。

    家人身陷险境，她便存了死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卢淮书再次开口之时，已经没有了先时的温和。

    他道：“即便表弟真的……”

    卢淮书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忍心说出那个不祥的字眼，只是道：“你也不该如此轻言生死，难道你便未曾想过，若是你也因此出了事，姑父与姑母，该是何等的伤心难过吗？”

    他又想起今日刚刚见到崔瑜的时候，表妹那副生机全无的样子，心里的那股无名之火不由更甚了，只当她是个犯了执拗脾气的孩子，即便是他苦口婆心的与她说了再多的道理，只怕她也是不肯记在心里面的。

    这便冷下脸色，将她瞪视一眼，转而去嘱托可信之人，好好盯着这个不让人省心的表妹。

    崔瑜看着卢淮书拂袖而去的背影，不由一阵哑然。

    好像今生每次相遇，她都能够惹恼这位表兄，不过，好像前后两辈子，她也没有看到过这位小卢大人，对什么人温言相待过。

    可是，这或许便是他们今生最后的一次相见了，这样不欢而散的结局，崔瑜心里到底还是不免有些遗憾的。

    这份儿遗憾还不曾化去，靖阳侯府便来了新客。

    慈宁宫的大宫女先是很客气的给老夫人请了安，便说太后娘娘得闲，要请清嘉郡主进宫说话。

    前线的战报传来之后，本便安静的慈宁宫，此刻更是彻底寂静了下来。

    崔瑜跟在那大宫女的身后走进正殿的时候，太后正在亲自擦拭着身前案几上面的那块秦阳关城楼的小模型。

    “这是昭哥儿在秦阳关大胜的那年，亲自打磨好了，送给我的，”太后娘娘听到脚步声，便转过头去，轻轻的对崔瑜道。

    “这孩子，从小便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儿，他父亲还在的时候，他便没少为了捣腾这些东西逃先生的课，他母亲为着此事，还将他从边地送回了京师，托我这个做皇后的姑母代为管束，可是之后……”

    太后娘娘缓缓的摇了摇头，眉眼间沾满了倦色。

    “自从他父亲去了，他便再也用不着旁人说教他些什么，自己便知道进学了，直到先帝驾崩，我又借着当年摄政的便利，将他的叔父也封作了侯爵，昭哥儿才又一次逃了国子监的课……”

    “那一次，大内的禁军、昭平侯府的府兵，将这京师都翻了个遍，也没有能够寻到昭哥儿的影子，最后他母亲在书房里面看到了他的留书，我们才知道，这孩子竟然是偷偷溜出去投了军。”

    “我派人将他捉了回来，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他虽然认打认罚，却不论如何，就是不肯供出个原因。”

    “直到有一次，国子监闹出了大事，几个监生竟然在学堂里面打作了一团，昭哥儿更是将一个宗室子弟的腿都给打折了。”

    “我亲自过问，这才从旁人那里知道，自从他叔父封侯，国子监里面便总是有些风言风语，更是有那等混不吝的，寻到昭哥儿面前说嘴，甚至还言及了他过世的父亲，这才让他不惜留书出走，也要投军立功，不让旁人污了他父亲的身后名。”

    “那也是我嫡亲的兄长和侄儿啊，因而我虽然忧心，但最后到底还是松了口，答允了昭哥儿的请求，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还真是继承了他父亲领兵作战的才干，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太后娘娘的神情半是骄傲，半是茫然。

    她又将视线转回到了案几上面摆着的那个秦阳关的小模型，手指轻轻的搭在“秦阳关”那三个字上。

    “那个时候，昭哥儿才多大小啊，头一次领兵出征，又正值蛮族闹的最厉害的时候，就连久经沙场的主帅都吃了败仗，唯独他，带着亲兵奔袭百里包抄，将蛮族大军打了个措手不及，那场仗胜的真是漂亮。”

    “从那之后，挂帅也好，拜将也罢，都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拿着他外戚的身份说嘴了。”

    “我看着这个侄儿一日日成长，还以为总算是能够对得住裴家的列祖列宗了，却没有想到……”

    太后娘娘闭了闭眼睛，脑海里面，一时是那些惨死的兄长们，一时是意气风发的侄儿，一时又是先帝朝时，那宠冠后宫的陶贵妃，还有无辜死在巫蛊案里面的孝惠太子。

    借当政之便，敕封六弟为武定侯，太后之前从未后悔。

    裴家为了贺家的江山死了多少人，而贺家的人，又是怎么对他们的，只不过是多封一个侯爵之位罢了，相较那些活生生的人，又能算个什么。

    可是今天，前线传来裴昭生死未明的消息之后，太后娘娘却是真真切切的后悔了。

    即便是她不封六弟这个武定侯，难道便有人当真胆敢看低了裴家的人吗？

    若是那个时候，她没有挣那一时之气，说不准，她的侄儿便不会承受那些非议之言，也不会执意要去疆场拼杀了。

    若是昭哥儿没有踏入疆场，那他又焉会遭遇今日之祸。

    可是，今时今日再去想这些事情，又能够有什么用处呢。

    太后娘娘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她睁开眼睛，拉着崔瑜的手道：“清嘉，我这个姑母身在宫闱，纵然有心，也终究无能为力，只好将我最疼爱的侄儿拜托给你，不论是生是死，请你定然要替我带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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