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瑜怎会看不出这位窦大人的小心思。

    左不过便是笃定了之前那抓内奸的法子，并非是出自于她的，也料准了她说不出什么可行的主意，这便打算明褒实贬，先下了她的面子，再让她由此记恨起最先将她捧高的詹大人。

    除此之外，还能够在这些同样反感她此刻进入公堂，却碍于其他的原因，不敢出面指摘的官吏们那里搏取好感。

    冬州的情形如此危难，还不忘背刺上官，拉拢下属，如此行径，本应当是令人不齿的。

    可却也正是因着冬州当前的危难，崔瑜反倒是没有什么闲功夫，与这位窦大人辩驳些什么了。

    “钱大人方才说，我等此刻应当加派人手，严防内奸再次向水井投毒，”崔瑜略过窦大人，看向先前说话的那个一身青色官袍的人道。

    “如此法子，的确稳妥……”

    她此言一出，公堂内已经出现了低低的嗤笑之声，甚至有那胆子大的，小声的与旁边的同僚私语，“这还用的着她来说？有这功夫，好好的待在京师当她的千金小姐不好吗，偏要赶来此处打断我等议事，当真是不知所谓。”

    那位窦大人更是满脸的果然如此。

    他默默的低下了头，心里面已经在盘算着那道弹劾的折子，究竟应当怎么写了。

    却听站在上首的那位郡主殿下又道：“可我也有话想要请教钱大人，若是城内其他被西戎贼人收买的内奸，所收到的任务，并非是向水井里面投毒呢？”

    那位钱大人不由一怔，四处的踽踽私语之声也略微消散了些许。

    崔瑜站在上首，环视着这座公堂里面的人，继续道：“所谓水井投毒，为的便是让这冬州境内完全失去抵抗之法，任由西戎贼兵宰割，可是这目的，却并非是只有向水井里面投毒才能够达到的。”

    “只是这样的投毒法子，最为简单彻底罢了，可是——”

    “此计失手之后呢？难道诸位大人们便可以保证，那西戎贼人便非得在这一棵树上面吊死，只肯派遣他们收买的内奸，盯着几口水井投毒吗？”

    公堂里面登时更为安静了。

    崔瑜神色未变，只是接着道：“同样的毒若是投在粮食里面，顶多是毒源被发现的快些，没有法子让城内所有的人都因着这毒药而殒命，令西戎贼兵攻城的时候多费些功夫罢了。”

    “是——”崔瑜看着那几个张口欲要说些什么的官员，抢先点头道。

    “官府的粮仓皆有衙役把手，可是那西戎贼人既然有本事收买大雍的百姓，难道便没有法子收买大雍的衙役了吗？”

    “即便是没有，那随便一件身患天花的人所穿的衣裳丢在路边，甚至不需要什么人去捡，便可以让这要命的疫症，在几日之内蔓延这整座城池，于西戎人而言，也只不过是多等几日，再在入城之前，多放一把火而已。”

    “这还只是投毒呢，若是那西戎贼人还有其他的法子呢？”

    “今日城东放把火，明日城西又闹将了起来，如此之类的事情若是发生的多了，不用西戎人的兵马打到冬州，这城内的人心便当先散了，这样的城池，又要让守兵如何去守？”

    “几位大人本便已经是为着冬州的境况忙的焦头烂额了，难道便有法子、有功夫，全部都派遣了人手，去提防西戎贼人那些各式各样的阴谋诡计？再一一勘破，将西戎贼人收买的内奸，悉数歼灭？”

    “若是不能，难道各位大人便愿意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赔上这满城百姓的生死，去赌那西戎人收买的内奸，会不会全部都蜂拥奔到那几口水井旁边投毒吗？”

    公堂里面彻底安静了下来。

    谁也不敢去应这样的话。

    可却也没有法子，去辩驳崔瑜此刻所说的话。

    是啊，鸟兽尚且知道，若是在这个林子里面掉落过陷阱，那之后再在这片林子里面行走的时候，便要躲着那个陷阱走。

    那西戎贼人又不是傻子，凭什么便非得一条路走到黑。

    知道遣去水井投毒的人被抓了，还要继续派遣内奸往那水井里面投毒呢。

    可这若不是往水井里面投毒，那他们又打算做些什么呢。

    若是真的像清嘉郡主所说，今日街头出现了一件沾染了疫症之毒的衣裳，明日百姓聚集的地方，又突然燃起了大火……

    那莫说是他们头顶上的官帽了，即便是这颗人头，那只怕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够保得住了。

    当今皇上虽然亲政才不过数月，可那处置起官吏，可真是够不留情面的。

    这才不到半年的功夫，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落魄回乡，甚至是身首分离了。

    若是这冬州真的丢在了他们手里面，那即便是他们侥幸内逃，只怕等着他们的，也只会是罢官斩首的圣旨罢。

    公堂内的几位大人们不由面面相觑。

    就连先前那位心怀鬼胎的窦大人，额角也冒出了冷汗。

    “郡主殿下既然这样说……”窦大人抹了抹额角渗出的汗珠，佯作镇定的拱了拱手道。

    “不知道可是想出了什么一举捉拿城内内奸的妙计？臣愿为郡主殿下效劳。”

    到了这份儿上，他也腾不出什么功夫，去计较能不能够借此机会，扳倒詹大人了。

    这冬州若是真的保不住了，连现在这个左参议的官职，他都得乖乖让贤。

    窦大人歇了自己原本的小心思，其他的大人们也因着崔瑜的这番话纷纷变了神色。

    这位郡主殿下，既然能想到他们想不到的事情，没准儿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论这些真的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她此行还带了什么有本事的军师幕僚一起来了冬州。

    总之，只要是她能有法子抓住那些内奸，别让这冬州丢在他们任内，那便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臣等也愿为郡主殿下效劳……”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公堂里面便呼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这次倒不是为着太后娘娘所赐的那枚令牌了，是真的将这位闯进公堂的清嘉郡主，当成了他们此刻的救命稻草。

    詹大人既为冬州的境况担忧，也为这些下属的举止汗颜。

    他有些尴尬的看向崔瑜道：“还请郡主殿下不吝赐教，为臣等解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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