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先前那个问话的年轻人踟蹰着从人群里面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问道，“我……能不走吗？”

    藩司衙门的几位大人眉心闻言便是一簇。

    当真是不知好歹的刁民，还真以为他们贪图他们那几亩地呢。

    若非是官袍加身，容不得他们临危而逃，他们之前便走了，哪个要待在这风雨飘摇的冬州卫拼命。

    那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看着这些官老爷们面色不善，语调登时更为颤抖了。

    他“噗通”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急急的解释道：“草民、草民不是舍不得家里面的那几亩地，说起来，草民那几亩良田，还是几年之前，崔大人带兵从西戎贼兵手里面替草民夺回来的……”

    “草民就是想着……崔大人和各位大人们都不是冬州人士，却愿意为着冬州留在此处，那草民身为冬州人……又哪里有抛下自己的家乡逃命的道理呢……”

    几位大人面色稍缓，那个年轻也微微的松了口气。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所以……草民便想问问郡主殿下和几位大人们，我们这冬州卫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不是缺兵马，打不了西戎人？若是……”

    “若是郡主殿下和几位大人瞧得起草民，草民愿意留在冬州，跟着将军们，多杀几个西戎人的！”

    先前还面色难看的那几个大人不由面面相觑，实在是没有想到，这冬州城内，竟然还真的有此等想要跟西戎人拼命的傻子。

    别是大字尚且不识几个，却偏要去装什么心怀大义的圣贤罢？

    也不怕装过了头，真的把性命丢在这冬州卫。

    那年轻人见状只当是这几位大人看他生的瘦弱，瞧不上他。

    便又急急的道：“几位大人别看草民长的瘦，平日里面挑水耕地，草民都做的可好了呢！就是几大桶水放在一起——”

    那个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便伸手比划了一下。

    他信誓旦旦的道：“草民也是能够轻轻松松的挑起来的，想是拿锄头砍死几个西戎人，那也是成的！即便是……”

    “即便是几位大人实在瞧不上草民，那草民也是愿意留下来，为国朝的士兵们生火做饭的。”

    “这女人和娃娃们都走了，可大人们和将士们却是不能不吃饭的，还请几位大人放心，草民也是在员外老爷家里面帮过厨的，这做饭的手艺可不差呢！”

    若说方才那话，还有可能是为着搏个好名声而想出来的漂亮话，那此刻的这说法，却真的是铁了心要留下了。

    一时之间，先前还对这个年轻人颇是有几分不耻的几位大人，神色都变的有些复杂了，心里面更是各种滋味交织，不甚好受。

    谁知道，在这个年轻人话落之后，原本嘈杂的人群也倏然静了一息。

    紧接着，便有更多的人站了出来。

    “我们家的几亩粮田，也都是崔大人替我们从西戎贼人手里面夺回来的，既然崔大人没走，崔大人的女儿也没有走，那我们怎么能够走呢！不就是几个西戎贼人吗？难道我们泱泱上国，还能畏惧那区区蛮族不成？”

    “对！我们不怕他们，西戎狗贼敢来，便让他们把命留在这里！”

    “老子也不走了，谁走谁是孬种！大不了死在这里，二十年之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你骂孬种就骂孬种，看老子做什么？瞧不起谁呢！老子也没说要走啊，那西戎小贼杀一个不赔，杀一双稳赚，老子做什么要逃！”

    ……

    先前还为着交不起田赋担忧，而踟蹰着不愿意离开冬州的人群，慢慢变了模样，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跟身边的人打赌，看谁能够杀更多的西戎贼兵了。

    詹大人看的眼眶略微湿润，詹敏真也默默的撇过了头。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畏死的。

    那些手持弯刀的西戎人，侵扰了这片疆域多少年，便在这些人心里面，留下了多少年的恐惧。

    不惧生死自然可敬，可在这刻入骨髓的恐慌之下心生退意，也是人之常情。

    总之，没有因着这份恐惧，便调转刀锋，反倒做了那西戎贼人的走狗便好。

    “各位愿意留下来，与冬州将士们并肩作战，崔氏先代家父和冬州卫的诸位大人们谢过各位——”

    崔瑜叠手在前，认认真真的折腰下去，朝着面前的这些百姓深深一揖。

    “但是……”她目光平和的略过那些在这请战之声里面，默默的低下头，满脸尴尬的退到角落里面的人，却毫无鄙夷的道。

    “人生在世，总有善做之事，与不善做之事，诸位此刻若是愿意留下，与冬州卫共存亡，崔氏自然感激在心，可若是有不善征战之人，那暂且离开冬州，以期来日，却也未尝不是好的选择，我与各位大人尽皆理解，更不会横加怪罪。”

    崔瑜仍旧真诚的道：“不论是留是走，只盼着冬州脱困的那一日，我们大家，都能够有再次相聚的那一刻罢。”

    角落里面传出了低低的啜泣之声。

    不是他们胆子小，实在是那西戎贼兵太可怕了，他们还有父母妻儿要照料，若是做了西戎贼兵的刀下亡魂，那爹娘和娃娃便都没有人养了。

    “我、我……”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紧紧的搂着自己怀里面的娃娃，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若是、若是这些留下来的兄弟们真的不幸被那西戎贼人杀了，那他定然是会回来替他们收尸，再将他们好好的安葬了，肯定不让他们去做那孤魂野鬼！

    ……

    几个衙役收到命令，忙不迭搬了书案摆放在刑台旁边。

    书吏们便走到书案前坐定，对照着户籍名册，开始统计准备留下来抗敌的百姓。

    至于那些想要暂且离开冬州避难的百姓，则是不用在此刻前来登记，只需要先行回去，将此行准备带上的行囊打包好，再去寻领着去秦州的官员报名便是了。

    府衙里面还有许多的事情等着解决，不论是詹大人他们还是崔瑜，都是不可能在此久留的。

    一行人正要回藩司衙门理事，詹敏真的袖口却倏然被不知道何时走到她身边的百姓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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