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

    温热的鲜血随着那个中原人抽刀的动作，自阿史那绍布的胸口喷涌而出。

    曾经叱咤草原，为西戎大汗立下了无数功劳的草原第一勇将，再也没有了侵略雍朝城池、欺压中原百姓的机会。

    而那个至死也没有解开的疑惑，也随着这些已然冷却的血液，变成了阿史那绍布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团。

    但他身后的中原人，却没有就此停住脚步。

    铺了火药的棉被，并非是用之不尽的，否则，这些西戎贼兵，也不会有踏入这座城池的机会。

    而街巷上面那看似扑不灭的火焰，也终究会有熄灭的那一刻。

    在这冬州卫的主将回城之前，护卫住这座城池，便是他们每一个人，拼死也要做到的事情。

    “杀啊——”

    街巷里燃烧的火焰熄灭了，夹道商铺里面的百姓抄起手边的铁锨，拿起身旁的镰刀，报着无尽的恨意，与必死的决心，义无反顾的冲向城内侥幸存活的西戎贼兵。

    可他们面对的，到底是草原的精锐。

    倏然的慌乱之后，即便失去了主将发号施令，这些幸存的西戎骑兵，还是紧紧的凝聚到了一起。

    谁都没有退路了。

    那便杀罢。

    即便是注定要死在这里，那也要多拽几个敌人垫背。

    在这刀枪相接的前一刻，詹敏真脑子里面浮现了无数从先生那里习来的枪法，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她才倏然发现，那些花哨的功夫，面对这些西戎贼人飞速的砍劈，根本便是发挥不出来的。

    炮仗似的詹大姑娘没有功夫去唾弃府里面的骗子师父。

    她只能观察着那些西戎贼人挥刀的方向，拼命的举起自己手里面的红缨枪，一边抵御着贼兵的攻击，一边寻找机会，反杀那些勇猛却又有失灵活的西戎人。

    崔瑜仍旧站在方才投掷燃烧棉被的纸窗前，借着街巷上面明明灭灭的火把，拈弓搭箭，将手里面的箭羽，射向那些西戎贼兵的胸膛。

    这些仿佛是自天外而来的羽箭实在是射的太准。

    不消多少功夫，便有街巷里面的贼兵，注意到了那些冷箭的来处。

    同生共死的同袍，不论是中原的，还是番邦的，默契总归是少不了的。

    只是一个对视，马上便有西戎贼人趁乱摸向了这座楼阁，企图除掉这个伺机夺取他们性命的人。

    虽然也是身在茶馆，但却不再是在广梁的时候了。

    崔瑜此刻面对的，不再是受天灾迫害的流民，而是穷凶极恶，训练有素的西戎贼兵。

    而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也不再是勇冠三军的裴小侯爷，还有那些武艺不容小觑的锦衣卫。

    而是一个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心存大义，为了这座城池的存亡，甘愿留在城内的百姓。

    再也没有人能够让她依靠了。

    此刻，轮到她这个冬州主将之女，用她手中的箭羽，去保护她应当保护的人了。

    崔瑜紧紧的握着手里面的弓箭，对准了这座茶馆的入口。

    一箭、两箭、三箭、四箭……

    一支支羽箭飞快的离开弓弦，急速的袭向那些闯入此地的西戎贼兵，或者是射中他们的面门，又或者是直接射穿他们的喉咙，彻底终结他们前进的脚步。

    可是，前面赶来杀人的西戎贼兵迟迟未归，紧接着便会有其他的西戎贼兵赶至这座茶馆。

    纵然茶馆外的百姓和残余的守兵们拼了命的阻挡，纵然崔瑜的箭，近乎于无一虚发，但终于还是让那些西戎贼兵转过了回廊，向着这处临街的厢房走近。

    为了方便她射箭，厢房的门，方才便已然大开，此刻那几个满脸是血的西戎贼兵，便这样凶神恶煞的出现在了这间厢房里面所有人的视线里。

    厢房里面，都是些平日里面连鸡鸭都未曾杀过的姑娘，不论方才往窗外丢燃烧的棉被的时候，她们再怎么豪情万丈，此刻面临这些重甲加身，手持弯刀的西戎人，到底是胆怯了几分。

    箭篓里面的羽箭，已经濒临用尽。

    “郡、郡主……”其中一个穿着粗布碎花衣裙的年轻姑娘慌乱的攥紧了自己手里面的木棍，哆哆嗦嗦的看向了身侧仍旧在拈弓搭箭，仿佛胸有成竹的崔瑜。

    这幅坚定自若的模样，无形之中，也令那个姑娘有了几分底气。

    她举起了手里面的木棍道：“我们……要杀过去吗？”

    毫无武功的纤弱姑娘，与训练有素的西戎贼兵，莫说是一个拿棍，一个拿刀了，恐怕只有将神机营的火铳拿来，才能够给这些姑娘反杀这些西戎贼人的机会。

    最后一支羽箭已经离弦，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西戎贼人射倒在地。

    没有武器可以制敌了。

    那些冲进茶馆的西戎贼兵，仿佛也发觉了他们的窘境，在这夺命的羽箭停止之后，愈发得意的向着这处厢房而来。

    前后两世，崔瑜头一次有些后悔自己不曾习武。

    因而此刻用尽了这羽箭，她便也失去了保护她想护之人的本事。

    她退后一步，悄然回首，看了眼窗外。

    距离地面约莫不足一丈的距离，再添上那些满地皆是的烧焦的尸体垫着，即便不是万全之策，但相较与这些西戎贼兵拼命，总归也可以算是一线生机了。

    “知道府衙在哪个方向吗？”

    在其中一个姑娘点头之后，崔瑜便斩钉截铁的道：“我们不是这些西戎贼兵的对手，他们现在要抓的人是我，你们别怕，从这里跳下去，往衙门的方向跑，尚且还有活命的机会。”

    “那殿下呢？”方才举起木棍的那个姑娘急急的问道。

    这一会的功夫，方才还刚刚转过回廊的西戎贼兵，半只脚已经踏入了这间厢房。

    崔瑜来不及再与他们说些什么，直接将离的自己最近的那个姑娘推到了窗边，一指窗外尸体堆叠的最密集的那处，催促道：“快跳。”

    那举着木棍的姑娘还想再问，可是情况已经再也容不得磨蹭了，其他几人已经跳了出去，崔瑜索性便学着詹敏真的模样，横目将她瞪了一眼，命她：“你先跳。”

    那姑娘这才含着眼泪，扭头跳了出去。

    厢房之内，此刻真的只剩崔瑜，还有那几个近在咫尺的西戎贼兵了。

    可她的心里面，却仿佛较方才还要轻松了些。

    崔瑜明白，她是不可以跳窗的。

    若是她也跳了，那么这些西戎贼兵，便定然会沿着这条路去抓人，直到除掉她这个祸患。

    到那时，这些刚刚逃出去的人，便再也没有生的机会了。

    或许今日，是真的要死在此处了罢。

    崔瑜想，之前她在心里面默默的答允了那个惨死的守兵，若是她还活着，定然会为他们报仇，如今她已经在死前杀了几个西戎贼人了，这便应当也不能算是太过食言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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