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景知每数一样，裴昭的面色便白上一分。

    原来他以为掩藏的极好的心事，竟然已经被这么多人看破了。

    那他还请程妈妈用那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向崔姑娘赠书……

    裴昭耳后微微发烫，不免便琢磨猜测起了邵景知口中这些知晓了他心思的人的反应。

    崔大人留他饮宴，算不算是认可了他这个人，愿意给他机会？

    那崔姑娘的兄长们呢？

    难道他们是对他有所不满，所以才会在他面前提起卢家公子，想要令他知难而退？

    还有崔太太，她又是怎么看待他的。

    最要紧的，还是崔姑娘本人，既然她的父母还有兄长，都猜到了他的心思，那崔姑娘知不知道？

    若是知道了，那崔姑娘又是怎么想的呢？

    裴昭的思绪倏然变的混乱，连邵景知也有些奇怪的道：“我看崔四姑娘倒是坦然的很，不瞒你说，我与娘子成亲不过一日，‘四妹妹’这几个字，已然不知道听她提起过多少遍了，每每都是眸光发亮，既信任又骄傲，看这位崔四姑娘所行之事，也确然是睿智聪敏至极，为何她便偏偏瞧不透你的心思呢。”

    崔四姑娘不知道他的心思，裴昭庆幸之余，又不免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邵景知瞧不惯往日意气风发的人，露出这般神色。

    他登时不满道：“想当年，那冬州城你可是说去便去了，伯母寻我问你去向的时候，我都佩服你那份儿说溜便溜的勇气，怎么到如今，战功立了、名声有了，反倒是瞻前顾后，畏缩不前了呢？你说那上巳节——”

    邵景知拿那压在书籍上面的折扇一点，愈是可惜道：“多少才子佳人互诉衷肠，我又因着先前的误会，被我家娘子撵到了另一头，多好的机会，你既然心心念念了那崔四姑娘那么些时候，怎么便不能将自己的心意，原原本本的告诉给崔四姑娘知道呢？若是那样，说不准现如今你们的亲事也说定了。”

    可是，也有可能，崔姑娘自此便再也不肯理会他了。

    古籍摊开在面前，可上面的字，裴昭却是一个都看不进去了。

    他面前一会是初遇崔四姑娘之时的场景，一会是难得的相处之时，崔姑娘的一颦一笑。

    可最后，却又定格在了上巳节时，崔姑娘与她表兄翩然对立时的模样。

    才子佳人，大抵便如是了罢。

    裴昭愿像卢家公子那样，只要是崔姑娘喜欢，便不论多么难寻的古籍，都拱手奉至崔姑娘面前，甚至他也有信心，定然可以较卢家公子做的更好。

    若是崔姑娘喜欢谈论诗书，裴昭也并非是什么不通文墨的武将。

    可是，一个人倾心于谁，又岂是可以那样简单计算的。

    当年惊鸿一瞥，那仙姿玉貌、蕙质兰心的姑娘，已然可以轻易的搅动裴昭的心绪，将那鲜衣怒马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化作在钦慕的姑娘面前，瞻前顾后的寻常公子。

    “你便说罢，那崔四姑娘，你究竟是想娶还是不想娶？”邵景知兀自等了半天，仍旧不闻裴昭回答，急的往椅背上一靠，只拿眼瞧着面前的呆子道。

    “若是想娶——”邵景知挑眉笑道，“便将我不知道的事情悉数道来，没准儿我这个做姐夫的被你感动了，倒肯请我家娘子替你美言几句呢。”

    崔家三姑娘与四姑娘何等要好，凭这呆子对崔四姑娘的关注，邵景知便不信他会不知道。

    因而说完这话之后，他便优哉游哉的端起了书案上的茶盏，慢悠悠的撇着浮沫，只等着裴昭将他隐瞒的事情和盘托出，再出言相求。

    可是谁知，沉默了半晌的呆子，开口的头一句话却是：“那你先答应我，此事不可说与旁人知晓，若是崔姑娘另有欣赏之人，你便也只当从不曾知晓此事。”

    邵景知刚刚浅饮了一口茶，险些便喷在了身前的书籍上。

    这究竟是哪个在求哪个？

    还有，什么叫作若是崔四姑娘另有欣赏之人，他便要只当从不曾知晓今日之事？

    难道他竟然愿意将钦慕至此的姑娘拱手相让，看着崔四姑娘嫁与旁人为妻？

    邵景知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十几年前，还未曾真正与这人肝胆相照，甚至反倒还真的怀着几分如褚家小儿所说的，接近裴家世子，以期令邵家翻盘的小心思的邵小世子，也是怀揣着自己的小算盘，借着玩笑话，打探过这人的喜好的。

    那时先昭平侯尚在，邵景知还记的，当年的裴小世子打磨着他的新奇玩意儿，满面都是懂事之后，便再未出现在邵景知身上的，令他羡慕至极的由内而外的自信洒脱。

    当年的裴小世子说，若有一日，他有了心慕之人，定然要将最好的一切奉至那姑娘面前，然后问问那姑娘，愿不愿意做他的妻，让他护她爱她一辈子。

    邵小世子倏然因着他那份潇洒生出了几分不平，竟然推翻了原本的计划，直言问他，那若是那姑娘不愿意呢。

    那时候的裴小世子面上带着明晃晃的疑问，仿佛在说，那姑娘为何会不愿意，直将幼时的邵景知气的想打他一拳。

    可是，如今坐在他面前的这个，还是他曾经认识的裴昭吗？

    这人几时竟然大方成了这般模样。

    裴昭却只当未曾看到他眸子里面的讶然之色，看着他重复道：“你若愿意应，我便说与你听，若是不愿，我这便送客了。”

    这一眼，又有了剑指苍穹的将军模样，邵景知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等到回神之际，才发现自己已然伸出三根指头，按着裴昭所言发了誓。

    邵景知忍着与这呆子打一架的冲动，没好气的想，发便发罢，反正若是那位崔四姑娘做了别人的妻子，哭的人也不会是自己，到时他非得来嘲笑这呆子不可。

    “现在能说了罢？”回神的邵世子倏然收回了指头，拿起折扇不住的替自己送着风。

    实在不是多么瑰丽梦幻的场景，与邵景知先前猜想的这二人初遇的景象近乎于天差地别，甚至面前这人，还透着些许的落魄凄凉，邵景知有些同情的瞧了他方才还忍不住腹诽的兄弟一眼。

    罢了，便当是为着当年年幼无知，曾经怀着别的心思接近他道歉罢。

    邵景知少有的叹息了一声，可眨眼的功夫，却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打着折扇作轻松之态，翩然起身，应着这书房之景作文士口吻。

    “贤弟莫急，为兄这便想法子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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