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珍唇畔笑意略浅，不无唏嘘的道：“据说邵清月前脚才被送出了府，后脚那位旁支太太，便替女儿定了个偏僻地界的亲家，又日日风雨无阻的到文信侯府去向太夫人陈情，直言皆是她教女无方，要向太夫人还有侯爷、夫人磕头赔罪。”

    “便是这么着，太夫人那边态度也松动了不少，昨日已经肯请她进府吃茶了，我瞧着，多半再有个三五日，便又是顶顶好的姑侄了。”

    崔昱面露担忧的看向自家胞妹，“邵家那位旁支太太的事情，我也听你嫂嫂说起过，的确是个心思深的人，她会不会算计你些什么，你可能应对的了吗？”

    “哥哥想什么呢？”崔珍拍了拍胸脯道。

    “我可是靖阳侯府的三姑娘，又有这么些哥哥妹妹替我撑腰，凭她是什么人物，又岂敢算计我些什么？”

    “不瞒你们说，那位旁支太太，不仅忙着与太夫人叙起姑侄情，还想与我这个侄媳妇也亲近些呢，可惜我瞧不惯她那贪得无厌的性子，更瞧不惯她仗着太夫人疼爱，便欺负了我婆母那么多年，这才不爱理她罢了，再者说了——”

    崔珍笑道：“那位旁支太太先前算计我，是因着想要借崔琬成就她女儿的亲事，如今她唯一的女儿，都要被她嫁去旁的地方了，她又能够算计我些什么？总不能是异想天开，肖想我的郡主妹妹，给她那混账儿子做娘子罢？这不是作死吗。”

    不过，癞蛤蟆没有，翩翩少年倒有一个。

    崔珍看着自家雪肤花貌的堂妹眨了眨眼睛，又将目光转向了几个哥哥，倏然问道：“三哥、五哥，你们老实交代，那日究竟为何摸准了自己能够在武功骑射之道赢了裴家小侯爷？”

    这话题转变的实在太快，被堂妹点名提问的崔晔和崔昀齐齐滞了一滞，略显慌乱的对视了一眼。

    崔珍看他们这幅模样，哪里还有猜不到的道理。

    看来她夫君说的没错，这两个兄长，分明已然瞧出了裴家小侯爷对四妹妹的心意，却只瞒着她们，在旁瞧好戏。

    崔珍的目光从那书案上面倏然添出来的古籍上掠过，这便审案子似的将两个正用眼神互相推诿，哪个也不肯当先开口的兄长一盯。

    又问他们：“这书，究竟是你们想瞧的，还是四妹妹想瞧的？”

    这便是天大的冤枉了。

    崔晔和崔昀虽然打算好好考较，看这位裴家小侯爷对自家妹妹的心意，究竟值不值得信任，可却真的并未存了“以权谋私”的心思，指使这位小侯爷替自己跑腿寻什么古籍啊。

    这次，兄弟俩争先恐后的摇起了头，“三妹妹误会，不信你去瞧瞧那书，哪个不是四妹妹爱看的。”

    崔瑜难得茫然，将几个兄长姐姐各看一眼，还没有来得及问些什么，崔昱等人便被崔珍一股脑推出了屋子。

    倏然之间，这霁月居便又像是姐妹俩都未出阁时的模样了。

    崔珍还记得，便是在这间屋子里面，堂妹曾经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如今，她已然成了亲，那所嫁的夫君嘛，马马虎虎倒也还算是如她的意。

    可是，她的四妹妹呢？

    纵然邵景知舌灿莲花，对她说了几十箩筐关于裴家小侯爷的好话，害她险些以为自己刚嫁的夫君有断袖之癖。

    可是崔珍却并不打算只因着邵景知的那些美言，便与他一起撮合四妹妹与裴家小侯爷。

    虽然崔珍也觉的裴小侯爷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可要成亲的人，是她的四妹妹，那这夫婿人选，便也得是她四妹妹喜欢的才是。

    “四妹妹……”崔珍仔细的观察着崔瑜的神色，琢磨着问。

    “我记的先时你曾从四叔母那里抱了好多世家公子的画像回来，那里面，可有你欣赏的人吗？”

    先前的选婿之事，因着冬州战事倏然生变，自然被丢到了旁边。

    如今四太太未曾提起，崔瑜自然也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说实话，那些画像上的公子，她现在几乎已经记不清模样了。

    虽然不知道崔珍为何会突然问起此事，崔瑜还是诚实的摇头道：“没有，不过……也可能世间夫妻，大多便是相敬如宾的罢，若是我爹爹还有阿娘挑中了哪个，那么那公子大概人品可靠，这欣赏与不欣赏，成亲之后接触了才知道嘛。”

    总不至于又落得前世那般，为所嫁之人亲赐的毒酒所杀罢。

    这便很是不错了。

    崔珍微微蹙了眉，着实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这样好的四妹妹，每每提起感情之事，便带着几分看破红尘的意思。

    按理说，四叔父和四叔母琴瑟和谐，四妹妹也生的琼花玉貌，不正是该对此心怀憧憬的吗？

    不过四妹妹这样想，定然也有她的道理罢。

    说不准便是四妹妹悟性极其了得，小小年纪便勘破了这红尘之人耗费一辈子也看不明白的道理呢。

    崔珍撑着头，又想了想道：“那四妹妹有没有想过，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崔瑜因她这一问，倏然有些愣神。

    倒不是因着这个问题，羞赧些什么，这对前世已然在后宫摸爬滚打了十载的人而言，未免有些矫情。

    崔瑜只是突然有些恍惚。

    她想起自己真正的豆蔻之年，那与如今的她，已然相隔了两世十余载光阴的岁月，她有没有偷偷的想象过，日后想要嫁个什么样的男子？

    大概是有的罢。

    那时候的崔瑜，真正怀揣少女心事，应该想要嫁个与自己志趣相投的翩翩少年，婚后遍游四方，惩奸扶弱、匡扶正义，闲时也看山川江河，共植满园芳菲。

    可是，之后呢。

    她在红墙黄瓦的皇城，看到了彼时那个清隽如鹤的少年天子。

    崔瑜知他锋芒尽敛，心中大志无法施展的苦闷；知他夹于太后与宰辅之间苦苦求存，却从未轻言放弃的坚韧；知他丘壑在心，算无遗策的睿智聪敏；也知他破釜沉舟，无有畏惧的心性。

    可是那时的崔瑜实在天真，她守着幼时的那些美好，连崔瑛的算计都不曾勘破，又如何能够明白，如贺恂那样的人，是永远都不可能将一颗真心，捧与任何人的。

    所以，她是自取灭亡的，走入了那座宫城。

    “如果能选的话……”崔瑜神思回笼，轻轻的道，“那我便希望，我能够遇到一个真心待我，全无算计的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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