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赵紫成有些蔫，也不怎么说话，下午一下班，就直接回宿舍了。

    “你不吃饭了？”

    路鹏问他。

    “不想吃，头疼。”

    赵紫成说道。

    “……我今天晚上要去看电影，要不，回来的时候我给你捎点？”

    “不用，真的不想吃，昨天喝酒喝多了，还没缓过来。”

    赵紫成解释道。

    “那我不管你了？”

    “嗯，你忙你的。”

    路鹏出去了，赵紫成往床上一躺，顺手扯过被子给自己盖上。

    屋里的灯光照着墙上赵紫成画的陶玲玲，那几根线条好像更清晰了。

    赵紫成看着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赵紫成睡得很沉，他觉得睡了很久，可他起身看桌上的马蹄表，还不到九点，才睡了两个多小时，去看电影的路鹏还没回来。

    屋里还是很冷，醒了的赵紫成又裹紧被子躺了回去。

    今天这一天，是赵紫成为数不多的放任自己的一天。

    真的，除了在家里，无论是在学校，还是知青点，又或者是现在的运输公司，只要是在外面，赵紫成心里就绷着一根弦:

    那就是，无论做什么，他一定要比别人做得好。

    就算是有人比他聪明，比他优秀，赵紫成相信勤能补拙，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只要自己不放弃努力，最终他也要做最好的那个。

    可是，秦大志和陶玲玲，让赵紫成对自己努力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

    赵紫成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墙上陶玲玲的抽象画像，墙壁的凉意通过指尖传到了赵紫成的心上。

    赵紫成听到宿舍的门开了，路鹏回来了。

    赵紫成立刻闭上眼睛，慢慢把手抽回来，佯装睡着。

    第二天，刚刚六点，赵紫成就习惯性地醒了。

    赵紫成想了一晚上都没想通的人生道理，在这个睡眠充足耳聪目明的早晨，一下子就通了。

    陶玲玲嫁给秦大志，明摆着的一万个不般配，可陶玲玲得到了回城的机会。

    秦大志妈妈用特权抢走了属于自己的工作机会，可她也不是生下来就有特权的，在走到那个局长位置上之前，她曾经的努力，现在的人看不见。

    在赵紫成看来，每一样东西都有价码，而自己身上，能拿出来和这个世界交换的东西，除了勤奋，再无其他。

    陈涛七点十五分进的修理厂，去车棚放自行车的时候，他看见赵紫成提着装煤灰的铁桶正往垃圾箱那里走。

    陈涛走进车间，看见地面都已打经扫干净了，休息室开着门，刚走到门口，就闻到刚拖过地的那种混着潮湿的土腥气。

    休息室的炉子上坐着烧水壶，桌子已经擦干净了，自己喝水的那个搪瓷缸子盖着盖子，在工具橱上放着。

    ……

    “前天有朋友结婚，喝醉了，昨天……”

    上午干活休息的时候，赵紫成小声对陈涛说道。

    “哦……你们这帮里面有结婚的了？多大？”

    陈涛问道。

    “二十三，不是说本命年结婚不好吗？所以就赶在春节之前办婚礼了。”

    “你现在有对象了吗？”

    陈涛问道。

    “没有。”

    “该找了。”

    “不急，这才刚参加工作。”

    赵紫成笑着说道。

    按户口上的年龄，赵紫成已经二十三了，是很应该找对象了，可感情这个东西，很难琢磨，它这里露一头，那里露一头，不一定什么时候在谁的面前出现。

    今年春节，淄城税务局给职工发的福利，是每人十斤特精面粉，另外五斤花生油。

    赵晓梅提着这些东西去候车点等车，一手提着面粉，一手提着装花生油的塑料桶。

    候车点站着几个人，赵晓梅看见那个平头小伙子和那两个一高一矮的男工也站在人堆里。

    三个人还是穿着印着东风塑料厂的劳保棉袄。

    邓震也看见了赵晓梅，两人眼神相遇，都笑了笑算是招呼。

    “你看啥？”

    那个小个子的男工叫张振江，他看见正在和他说话的邓震走神，就问道。

    “没看啥。”

    邓震连忙收回眼神。

    “我就看我这份比别人的少，我去厕所的功夫，回来就剩这一份了，还有两根是半截的。”

    邓震三人，每人手里提着几条冻带鱼，用绳捆着，张振江举起自己那份看了看抱怨道。

    “谁让你不看着点，偏偏那个时候去撒尿。”

    高个子男工笑着说道。

    这个人叫高辉，和邓震张振江在塑料厂是很合得来的朋友。

    “憋不住。”

    张振江说道。

    “……行了，别说了，这么多人，让人笑话。”

    邓震小声嘟囔道。

    “谁笑话？谁还不撒尿上茅房？”

    张振江说道。

    “啧！”

    邓震皱着眉头啧了一声，把身子转到一边。

    “毛病！”

    张振江说道。

    车来了，等车的人轰的一下涌到了门口。

    赵晓梅站在原地没动，她提的东西重，没法挤，只好等别人上完她再上。

    “……需要帮忙吗？”

    邓震也没去挤，他站在赵晓梅旁边，犹豫再三，问了一句。

    “不，不用。”

    赵晓梅听见有人和自己说话，回头看见是邓震，连忙说道。

    “……”

    邓震没说话，但脸上有一些局促，幸好冬日早早降临的夜色遮住了他的尴尬。

    “邓哥，干啥呢？上啊！”

    已经上车的高辉，打开车窗对着邓震喊道。

    “咋呼啥，就这几个人！”

    邓震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赵晓梅看车门空闲了，弯腰提起放在地上的面粉和油，往车上走，邓震跟在后面。

    车上的人挺多，就算是早上来的高辉张振江也都在车厢里站着。

    赵晓梅两只手提着东西，还没等她找到放的地方，车子就开动了，赵晓梅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撞到了旁边人的身上。

    “对不起。”

    赵晓梅连忙道歉，转头一看，是那个平头小伙子。

    邓震一手抓着把杆，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挡着赵晓梅的身体，车厢里人挨人，脚下根本没有放东西的地方，赵晓梅有些狼狈，她在人群里晃来晃去，不时地碰到这个，碰到那个。

    “你去那边。”

    邓震说道。

    赵晓梅抬头顺着邓震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他说的地方是司机座位后面的位置，那里有一个不大的台阶。

    “……不好过。”

    赵晓梅小声说道。

    “让让！让让！看着点！”

    邓震突然举起手里的那捆冻带鱼大声说道。

    冻带鱼裹着冰渣，还带着腥气，往人前一举，人们纷纷侧身避让，让出一条缝隙，邓震往前一挤，就到了他说的那个位置。

    赵晓梅跟在邓震后面挪了一步，这时候，邓震回头一个侧身，把赵晓梅让了进去。

    “你把东西放在那个台阶上。”

    邓震对赵晓梅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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