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你现在怎么还没谈对象？年龄也不小了。”

    袁长林有耐心，过了好几天，有一次看见赵紫成忙完在那里歇着，才好像聊闲天似地问道。

    “我这条件，谁看得上？”

    赵紫成笑了笑说道。

    “你这条件怎么了？不缺胳膊不缺腿，咋看不上？”

    “……”

    赵紫成没说话，他觉得袁科长可能要摊牌。

    “给我当女婿吧，怎么样？”

    果然，袁长林说道。

    “科长，我……”

    还没拿定主意的赵紫成有些局促。

    “我呢，跟前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是跑远了，我还不放心，要是在身边找一个，我和她妈放心。”

    “科长，我家的条件不太好，我妈没工作。”

    “这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你们俩愿意就行，以后，我们这边保险不麻烦你们，我们两口子都有退休金，你只顾你妈那头就行，你俩都工作，抚养一个老人，应该没问题吧？”

    “……”

    “就是我这闺女，在家里就她一个，从小被惯坏了，有点小性子，大毛病倒是没有，你要是愿意，你们可以相处相处试试。”

    “……”

    赵紫成坐在椅子上，红了脸，更局促了。

    ……

    对面床上的路鹏打起了呼噜，赵紫成却失眠了。

    赵紫成起身打开灯，从桌上拿过那本好久没看的《汽车维修实用手册》。

    曾经看着挺有兴趣的书，今天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赵紫成侧过身，眼睛又落到墙上陶玲玲那幅抽象画像上。

    看了好一会儿，赵紫成从桌上拿过一支画草图的铅笔，把那几根线条涂乱了。

    “我哥怎么又不回来，三个星期了。”

    学校放了寒假，赵晓芳也加入到剪手套的行列中来，赵晓芳看墙上的表，已经指向晚上九点半，知道赵紫成不可能回来了，就说道。

    “你哥忙，刚去一个新岗位，肯定事多。”

    郑琴说道。

    宣传科在运输公司办公楼的三楼，自从赵紫成来这里帮忙，这间办公室的灯几乎每天晚上都要亮到很晚。

    可今天没亮。

    赵紫成也不在宿舍。

    此时的赵紫成，正推着自行车和袁秀丽并肩走在马路上。

    电影刚散场，赵紫成和袁秀丽都骑了自行车，可就像约定好了一样，谁都没有骑上就走的意思。

    天很冷，可袁秀丽看赵紫成的目光充满了热切。

    赵紫成不光长得好，像爸爸说的，他在家是老大，会照顾人。

    赵紫成和袁秀丽约好的是在电影院门口见面，袁秀丽到的时候，赵紫成不光买好了电影票，还买好了一大包零食。

    “……我家里的情况，袁科长和你说了吗？”

    赵紫成小声问道。

    “嗯，说了。”

    “要是以后……就怕你受委屈。”

    “这受什么委屈？”

    “唉，你家庭条件好，没吃过苦。”

    “我不怕吃苦。”

    袁秀丽说道。

    “……”

    赵紫成看着袁秀丽，笑了。

    今天的袁秀丽，身上穿着一件西装领的呢子大衣，颜色有点像菠菜根的颜色，衣领竖着，领口露着白色羊毛衫的领子。

    袁秀丽头上戴着一顶绒线帽子，有一缕烫过的头发没有塞进帽沿，留在外面遮挡着额头。

    袁秀丽长得不丑，属于普普通通的范畴，可舍得钱打扮，就把这个普通往上提了不少。

    袁秀丽脸上抹的是美白珍珠霜，羊毛衫和头上的绒线帽都是托人从上海买来的成品，不像赵紫成身上穿的，还是大妹赵晓梅手织的毛衣，一看就和买来的不一个档次。

    赵紫成看着袁秀丽的时髦打扮，不由得又想起小妹赵晓芳破了洞的棉鞋。

    “你和路鹏下乡在一个地方？”

    走了一阵，袁秀丽问赵紫成。

    “嗯，都在梨花乡，待了好几年呢！”

    “下乡挺有意思的，我听别人说，冬天没什么活，就把窝头的窟窿眼里塞上一勺猪油，放在炉子上烤，猪油化了，洇到窝头里面，喷香！”

    “……”

    赵紫成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怎么，你们那里不是吗？”

    袁秀丽看赵紫成不说话，问道。

    “我们……没这么弄过，那里条件一般，有时候口粮都紧张，有一次，一只大老鼠死在米袋子里，都不舍得把米倒了。”

    赵紫成说道。

    想起那次的死老鼠，赵紫成心里一阵黯然，那时候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几年后，陶玲玲会嫁给秦大志，而自己却陪着一个叫袁秀丽的女人压马路。

    “那多恶心！”

    袁秀丽还在想那只死老鼠的事，皱着眉头说道。

    “……你当初怎么没下乡？”

    赵紫成转开了话题。

    “我家这种情况，我爸去街道上找人说了说，符合一家留一个的政策，就让我留城了，其实，我自己是想去，一大帮同学在一起吃，一起住，多有意思！。”

    “幸亏没去。”

    赵紫成小声说了一句。

    “怎么呢？”

    “我当初也是迷上了上山下乡，非去不可，可我最后悔的事，也是上山下乡，我爸胃癌，我爸嘴上不说，我知道他是盼着我回来，可管着回城指标的乡领导，硬是把指标给了别人，后来为了抢回城的指标，都开始走关系送礼，我就更回不来了，一直到我爸去世我都没回来，早知道这样，那时候就不闹着去了。”

    “怎么会这样？”

    袁秀丽看着赵紫成小声说道。

    “我家那时候，根本就拿不出钱来走关系，我爸打一种进口针，一针就十几块钱，我和路鹏星期天去砸石子，砸三天，能给我爸买一针。”

    “……”

    袁秀丽没说话。

    “真的，你没去下乡就对了，你不知道，有的女孩子，为了回城，找个不喜欢的人结婚，只要能回城就行……”

    赵紫成说着，喉咙忽然哽住了。

    袁秀丽看了一眼赵紫成，低下头推着自行车默默地往前走。

    “……”赵紫成意识到失态，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袁科长和我说这事的时候，我的顾虑，就是我们两家的条件悬殊太大了，我妈没正式工作，身体还不好，我小妹妹上初中，到参加工作还有好几年，家里一时半会儿，负担都轻不了，所以，咱俩的事，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嗯。”

    袁秀丽点点头应了一声。

    赵紫成把袁秀丽一直送进运输公司的家属院，远远地看着她在自己家门前锁好自行车。

    袁秀丽进家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赵紫成还站在那里看着她。

    袁秀丽刚关上家门，赵紫成骑上自行车就走。

    赵紫成的心缩成一团，痉挛似的疼，他眼里热辣辣的，快要受不了了。

    赵紫成在一处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坐在黑暗里的路牙石上，把头埋进臂弯。

    带着体温的眼泪洇到棉外套的袖子上，瞬间就变得冰凉。

    在这一刻，赵紫成觉得自己像当初的陶玲玲一样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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