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回到家,就看到温父温母正在逗弄外孙霍斯延,祖孙三人,其乐融融。
阿梨心中仍有怨恨,所以连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喊,只是在温父温母期待的眼光中,语气冰冷道:“芷瑶姐一直想来家中拜访,我特意带她来了,你们好好聊一聊吧,我先回自己房间去了。”
送走长子的这半个月里,虽然阿梨口头上从未提及他,但心头总是萦绕着一丝思念,她径直朝温父走去,抱过长子,转身就上楼去了,从头到尾没有多看温母一眼。
旁人再好,母亲对孩子来说总是最特殊的,即使是本能地感受到母亲并不喜欢自己,霍斯延还是在见到阿梨的第一眼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咿呀咿呀要阿梨抱。
阿梨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温父温母与陆芷瑶相聊甚欢,三个人都是人精,只一眼便能读懂互相的意思,这笔双赢的买卖,大概是十拿九稳了。
阿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锁上了门,环顾四周,一切如旧。
阿梨小心翼翼地将霍斯延放到床上,然后躺在一边,终于安静下来了,没有人再逼她了。
霍斯延不哭不闹,安静地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里。
阿梨捂住嘴巴,让自己不溢出哭声,泪水却是止不住地流淌,怎么擦也擦不尽。
有人敲门,是管家王叔,“二小姐,大小姐和小少爷都在家,你若想见他们,可以去花园里。”
阿梨想起还有任务要完成,她深呼吸,调整情绪,抱起霍斯延,先是洗了洗脸,再简单补了下妆,让气色好看一点。从头到尾,阿梨没敢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哪怕一眼,面目全非,怎忍再看。
阿梨将孩子让管家交给父母,然后就去了花园。
阿梨远远就看见温洛灵坐在玫瑰花包围着的秋千架上,姐姐浅蓝色的背影倔强纤细,她却觉出几许落寞之感。
阿梨轻轻走近了姐姐,却没有再像少时一样坐到姐姐身边,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询问近况更加残忍,索性开门见山道:“姐姐,你知道我带着陆芷瑶回家,就应该知道我想做什么,你和哥哥形影不离,我想问,哥哥的爱人是谁?”
温洛灵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温柔,“当初把你送去霍家后,哥哥便沾上了烟,整宿整宿不睡觉,阳台的光会亮一整夜,一地的烟头,应酬的时候,哥哥会不要命的喝酒,喝的旁人都变了脸色。”
“哥哥性情变了许多,不爱说话了,也不爱笑了,总待在公司里不回家,我知道你恨哥哥,”温洛灵停顿了一下,摘下一朵怒放的玫瑰递给阿梨,语气哀求,“但你已经报复我了,可不可以放过哥哥?我怕哥哥会撑不下去。”
阿梨扇掉了姐姐手中的玫瑰花,抬脚一点一点踩碎了,平静道:“这一切不都是你们想要看见的吗?你担心哥哥会撑不下去,你有担心过我能不能活下去吗?说起来挺好笑的,似乎你们所有人都笃定我不会做傻事。”
“你欠我的已经了结的,”阿梨继续逼问,“哥哥喜欢的人是谁?”
温洛灵神情痛苦,沉默不言。
阿梨讽刺道:“你大可以放心,至少,我不会要那个人的命,即便是死,也不会落在我的手上。”
阿梨话音刚落,就传来温洛逍的声音,“二姐,我知道,你问我吧。”
温洛逍挡在了两个姐姐中间,护在大姐身前,“大姐怀孕了,特意回家静养,哥哥喜欢的人,是身边的女秘书,叫棠欢,她是哥哥大学同学,以前给我补过课。”
“二姐,既然你要帮陆芷瑶,大可以带着她去公司走一趟,棠欢出身贫寒,毫无背景可言,根本就不会是你们的阻碍。”
十四岁的弟弟说出这番话,太过早熟,阿梨非常诧异,她伸手摸了摸弟弟毛茸茸的脑袋,“又长高了。”
阿梨让弟弟先离开,“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不会拿自己的亲外甥怎么样的。”
弟弟走后,阿梨望着姐姐尚且平坦的腹部,婚后一年多才怀孕,又想到自己都快怀第二个了,只觉悲哀,“你婚后还是鼎鼎大名的温大总裁,有工作,有社交网络,有正常人生,我却什么都没有了,家人,爱人,朋友,手,梦想,画作,学业,人生,都没有了。”
“我想活下去,我心里的气必须找地方出,如你们所愿,我对霍韫年非常好,我没有报复他,那我就只能报复你和哥哥,这件事情你们不要插手,等成了,温家欠我的便算了结。”
温洛灵想伸手去拉阿梨却被避开了,曾经最亲近的人再也回不去了。
“我问过凤云衍登门求亲是不是你的提议,他否定了,但我知道是你,”温洛灵停顿了一下,轻轻抚摸了腹部,“我在秋千上坐了一整夜,我想了许久,也动过放下一切和裴世阡远走的念头,但我放弃了,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也爱而不得,你会稍微开心点。”
阿梨已经哭成了泪人。
“阿梨,是哥哥和姐姐无能,护不住你,对不起。”
阿梨彻底崩溃了,跌跌撞撞逃离了。
陆芷瑶已经离开了,她带的各种名贵礼物还放在一旁,都是温家众人喜欢的,阿梨特意告知的。
阿梨望着父母满眼怨恨,语气讽刺,“你们应该都很满意吧,陆家继承人,哥哥若是娶了她,便是得了陆家,而且陆芷瑶是个正常人,可以和哥哥相敬如宾的,不会逼疯哥哥的。我给温家带来的这个礼物够惊喜吧!”
“还有一件好消息,”阿梨摸了摸肚子,“我应该又会怀孕的,两年两个孩子,你们该满意了,我不欠温家的,温家也不欠我的。”
温父温母望着几近疯癫的女儿,于心不忍,红了眼眶,但没有一个人起身去抱着他们曾经视作掌上明珠的小女儿,只是撇过头去,淡淡道:“你先回去吧,韫年在家里等你。”
阿梨没有带霍斯延走,走的时候没有坐温家安排的车,而是走路离开的。
阿梨向管家王叔道了谢,刚才在家里,阿梨向管家王叔询问了从温家的玫瑰庄园走到山顶霍宅的小路,后者年轻时热爱户外运动,对附近路况非常熟悉,给阿梨指出了一条隐秘且安全的捷径。
管家王叔望着阿梨离去的背影,心头难免一酸,温家几代人都被命运裹挟,被迫出卖自己,结果痛苦了一辈子,如今这一代也走上了相似的路,重蹈覆辙。
阿梨和陆芷瑶做了一笔交易,她帮助陆芷瑶嫁给温洛鞅,陆芷瑶放她一次自由,就是回家的时候让阿梨自己走回霍宅。
起初陆芷瑶拒绝了,“阿梨,这次霍韫年没有派人跟着你,如果你没有跟着我回去,他会发疯的,你回去后他会管的更严的,很有可能再不会准你离开霍宅了,你可要想清楚。”
阿梨笑得很开心,“有没有人跟着并无区别,即使离开也是要回去的,我不在乎。他逼了我这么久,我也该刺激他一下了,这才公平。我会回去的,只是会晚点,他怕是又会发疯。”
阿梨快要哭了,“帮帮我吧,我快要被逼疯了。”
陆芷瑶答应了。
阿梨慢悠悠地走,感受着久违的自由,清风拂过,四周竹林沙沙作响,随手摘下一片竹叶,三两下便叠成一只小船,放到清澈的溪水里,驶向未知的远方,不远处总传来鸟鸣声,细细分辨,有黄鹂、喜鹊还有画眉,有几个没听出来,这山环境秀丽,占据着不同生态位的动植物和睦相处,阿梨伤痕累累的心终于寻到了一方疗愈之地。
阿梨打小就去国内国外的自然保护区参观,爬山是基本功,所以身子骨不差,体力也好,一直都在走路,呼吸声重了几分,倒不是很累。
阿梨清楚霍韫年爱她,她一想到霍韫年可能会以为自己逃跑了,然后奔溃发疯就开心,内心深处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但是快感过后,她又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又做傻事,割腕或是其他伤害自己的方式。
确实如阿梨所料,霍宅炸开了锅,霍韫年在家等待地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看见陆芷瑶,满眼期待却发现阿梨没有回来,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了,“阿梨逃跑”的念头占据了他的脑袋,恐惧和愤怒迅速充斥了他的心,整个人都处于暴走边缘。
“阿梨想要一个人放松一下,就选择走路回家,她说了会回来的。”
阿梨重诺,霍韫年清楚这点,陆芷瑶的话稍稍安慰了他的心,但他还是立刻下令封锁了下山的路,并派出大量保镖去寻找阿梨,也是因为这件事陆芷瑶在他这里失去了信任。
霍韫年永远不会知道,估计连阿梨都没有意识到,走到后面,阿梨就开始小跑起来,心都在扑通扑通地跳。
某位文学家说过“只有去见自己喜欢的人,才会小跑着去”,把这句话里的“喜欢”二字换成“在乎”,其实也是可以的。
阿梨快到霍宅附近的时候,迎头撞上了霍十七,前者看起来心情很好,后者满脸担忧。
“夫人,您要做好心理准备,老大非常生气。”
“我知道。”
“夫人,您的老师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阿梨整个人呆愣原地,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发疯似地朝家里飞奔而去,一路上摔了几个跟头,等真正见到老师的那一刻,她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萧今慕走上前,蹲下来,将自己昔日最宝贝的学生拥入怀里,轻拍着阿梨的背,无声安慰着。
阿梨撕心裂肺地哭泣着,这一年多来的委屈终于得到了宣泄,老师不怪她,也不恨她。
萧今慕难过至极,二十四岁那年,他在被迫舍下学业,放弃了梦寐以求的人生理想,回国当起了一个小小的高中生物老师,那时候,挚爱因病离世,父母兄长背叛,还被一个自己当作弟弟爱护着长大的混蛋强迫,他的人生处于最黑暗的深渊,但热爱生物学且拥有极高天赋的阿梨就像光一样照亮了他,让绝望的他有了唯一的慰藉,支撑着他活了下去。
二十四岁的萧今慕和十六岁的温洛梨是师徒,是知己,后者仰慕前者,在前者的精心指导和栽培下,进步神速,少走了许多弯路;前者在后者身上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倾囊相助,期待后者能够完成自己被迫舍弃的人生理想。
阿梨是萧今慕生命里仅剩的一点光了,可惜,如今也灭了。
萧今慕望着自己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也走上了和自己一样的路,心痛如绞,至少他读完了研究生,可是阿梨连大二都没有读完。
在知晓霍韫年是阿梨丈夫的那一刻,萧今慕心疼死了,他一眼就能看出,霍韫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根本就不是阿梨的良人,何这样的人成为伴侣,其中痛苦,他感同身受。
其实在和阿梨失去联系后,萧今慕就和学校联系了,查到了阿梨退学回家的事情,但为什么同在京城,他会不知道阿梨嫁给了霍韫年的事情呢,是因为他的丈夫,也就是萧家家主萧释柏把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这一年多,他心里头一直惦念着阿梨。
阿梨向萧今慕告起了状:“老师,他给我退了学,我不想退学,父亲不管我了,我不想生孩子,我应该在读大三,我应该像老师你一样继续读研究生,我还要读博士,博士后,写文章,成为大学者。”
“老师,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期望。”
萧今慕望着面目全非的阿梨,她的眼中一片死寂,再也看不到昔日那个十六岁明媚的女孩双眸里的光彩,这一年多到底经历了多大的打击,才会变成这般模样,竟比曾经的自己还要绝望十倍、百倍。
“老师带着你离开,我们继续去m大读书。”
一听到这句话,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霍韫年再也坐不住了,刚才他碍于萧今慕是阿梨老师的身份,再加上萧家家主就在一旁,一忍再忍,可现在人家就要把自己老婆拐跑了,说什么都不能忍了。
霍韫年气场低的吓人,双手紧握,青筋暴起,朝着地上的俩人走去,但被萧释柏给拦了下来,还是后者看得透彻,“她是主动回来的,就说明心里是有你的,要是压根不在乎你,早就跑了,你干了混账事,总要让人痛痛快快哭一场,把心中的气放一放,逼急了人会出事的。”
霍韫年冷静下来了。
萧今慕扶着阿梨站了起来,他现在心里憋了一团火,他要好好教训这个欺负自己学生的混蛋。
萧今慕朝着霍韫年走去,攥紧拳头给了霍韫年一下,他一米八几的个子,虽瘦但身材很好很结实,那一拳力气可不轻,霍韫年没有躲,直接地承受下来了,很快嘴角溢出鲜血。
萧今慕还想再打,被萧释柏拦腰抱住了,后者柔声轻哄道:“老婆,乖乖,消消气,不能再打了,他再混账,也是你学生法律上的合法丈夫,你那学生心里有他呢,打坏了,会有人心疼的。”
萧今慕反手给了萧释柏一巴掌,怒道:“我们回去算账,当初我让你帮我查阿梨的事情,你竟然骗了我这么久,害我到今天才知道。”
萧释柏的俊颜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堂堂萧氏家主被妻子当众扇了一巴掌,倒是没有变脸,非常平静,只是手上禁锢的力度更大了。
阿梨的情绪得到了宣泄,人彻底平静下来了,她径直走向霍韫年,取出手绢温柔替霍韫年擦拭了下嘴角的血迹,“我就说你会被我老师打的吧,这就当作你给我退学的惩罚,两清了。”
霍韫年小心翼翼地牵起了阿梨的手,眼尾泛红,可怜兮兮地看着阿梨。
阿梨向萧今慕鞠躬表示了谢意,“老师,谢谢您,真的很抱歉,这一年多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一直不敢去见您,害怕您失望,所以今天就让我丈夫去见您了,我们已经有一个孩子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第二个了,我已经不想再读书了,刚才那番话只是因为这段时间太累了,也太痛苦了。”
萧今慕也冷静下来了,阿梨已经给出了答案,她走不了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学生生性善良,最是心软,就是遇到个混蛋也会有三分心疼,怎么可能会不想再读书,那是没有办法,他越想越气,狠狠瞪了霍韫年一眼。
阿梨细细打量起萧今慕身后的男人,如神颜般的五官具有迷惑人心的魅力,完美的眉眼间显出清冷淡漠之意,比老师还高了不少,宽肩窄腰,骨节分明,确实是一个顶级大帅哥,单论皮相,还是配得上她的大美人老师的。
萧今慕一直被男人圈在怀里,脸上、眼中却没有厌烦之意,阿梨能瞧出老师心里多多少少是有这个人的,她是个尊师重道的人,既然是合法夫妻,还是要表达尊重的。
阿梨朝着男人点头,礼貌道:“师娘好,我叫温洛梨,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师娘”这个词出来,除了阿梨,当场所有人都怔住了一下,萧释柏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居高临下盯着自家老婆心里一直惦念的宝贝学生,严重怀疑其是故意的,一字一顿道:“师娘不对,应该叫师爹。”
萧今慕闻言极用力地踩了萧释柏一脚,然后笑着和阿梨说:“叫师娘就对了,一直都没有和你正式介绍过,他是我的合法伴侣,叫萧释柏。”
阿梨拉了拉霍韫年,用眼神示意他喊人,萧今慕一脸怒容,萧释柏疯狂使眼色。
霍韫年心想当然要听老婆的话,所以非常乖巧道:“师父,师娘好,我是阿梨的丈夫,我叫霍韫年。”
萧今慕见阿梨态度如此,再生气也终是点了下头,表明自己算是认下了。
萧今慕抬手揉了揉阿梨,温柔道:“过几日,萧家举办宴会,你带着他一起来吧,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你和老师说一说这一年多里的事情。”
“嗯嗯,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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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师生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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