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在家里待了好几日,只听说那日凤母哭到昏厥,然后被赶来的凤父带回了家。
中午吃饭的时候,阿梨右眼一直跳个不停,古人言\"左眼跳福,右眼跳灾\",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吧。
突然,霍韫年的手机响了。
阿梨看着霍韫年从接到电话开始,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霍韫年的声音都在颤抖,\"迟姨跳海了。\"
五个字惊的阿梨手一抖,筷子夹着的人鱼肉掉到了桌上。
阿梨并不觉得意外,死对于迟晚笙来说是最好的路,活着太痛苦了,但她还是觉得很难过。
霍韫年的眼眶都红了,但还是强忍着泪水,阿梨立刻起身将人搂入了怀中,\"哭出来吧。\"
霍韫年的哭声压抑,一抽一抽的。
阿梨听的心都要碎了。
黄妈站在远处,背似比往日更加佝偻,额上、眼角以及两颊处皱纹成簇,尽显苍老,泛着泪光的双眼里布满了悲凉。
她已经从新闻上得知,凤家主母迟晚笙跳海自杀,家主凤朝音辞去董事长一职,由其子凤云衍继任。
小姐走后的许多年里,迟晚笙都在照顾故去的挚友之子,送独子远赴异国相伴,倾夫家与母家襄助复仇,她的离开对霍韫年是个巨大的打击。
但她也知晓当年事,如今真相大明,至亲出卖,挚友相叛,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丈夫才是凶手,任何人都会疯的,死了也是解脱。
当初陆砚深从m国带回阿梨与沈慕宁在一起的照片,霍韫年看完照片后跪在陆梨致面前哭了许久,情绪恢复后就和她说要亲手杀了沈慕宁,是她阻止了。
是她告诉霍韫年,\"人一定得杀,但绝对不可以是经你的手杀,最好还要有一个充分的理由让阿梨相信人不是你杀的。\"
再加上温洛逍出事不得不求助陆砚深,这才有了霍韫年将照片拿给温母,逼温洛鞅打断阿梨的腿和杀死沈慕宁等一系列后续的事情。
当年的迟晚笙贵为迟家大小姐,何等惊才绝艳,更有撑起家族的能力,自然是能够将心上人迟夙的死和逼婚的凤朝音挂钩在一起的,但为何她会相信是迟父动的手,并在婚后和凤朝音相敬如宾二十多年呢,就是因为挚友温绝叔亲口说查到确实是迟父动的手,与凤朝音无关。
黄妈离开时脸上挂着一丝苦笑,她意识到,迟晚笙与温洛梨的命运何其相似,前者用了最决绝的人方式来抗争,不知后者,在未来知晓一切后,又该当如何?
过了一段时间,阿梨从弟弟口中得知父亲就要出院了,她特意前一天带着自己亲自炖的鸡汤去医院看望温父。
温父的身体恢复不错,脸上与嘴唇也有了几分血色,他对阿梨的到来略感惊讶,面色虽平静,眼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阿梨亲自端碗喂温父喝着鸡汤,父女俩都默契地选择沉默不言,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安宁。
等鸡汤见底,阿梨才说了第一句话,\"父亲,同我讲讲您与迟姨他们的故事吧。\"
温父望向窗外,眼神悠远,开始回忆起了陈年往事,少年与青年时代的一幕幕逐渐在脑海里清晰明了起来。
温父笑容哀伤:\"不先问问我你姑姑的事情?\"
阿梨摇头:\"我昨日已经问过阿姐了,下一次,再听父亲您细细说一说姑姑吧。\"
温父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几个人都是一起长大的,你迟姨小时候性子可皮了,天不怕地不怕,\"温父停了下来,竟咧嘴一笑,\"当然,我也一样,有一次,我们偷偷甩了保镖四处乱逛,天黑后遇到了坏人,被一个勇敢的流浪少年给救了。\"
\"少年替你迟姨挡了一刀,你迟姨将少年带回了家,迟父见其眉眼坚毅,更感念他的救女之恩,便收其为养子,取名为迟夙。\"
\"你迟姨十四岁的时候,迟父就让迟夙担任你迟姨的贴身保镖,那时候迟夙也就十六岁,其实这是因为迟父早就看出两个人之间有意思了。\"
\"你迟姨、迟夙还有我是一起长大的,再加上你母亲,还有霍韫年的母亲与姑姑,我们六个人,关系最要好了。\"温父声音有些哽咽了。
阿梨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既然曾是最好的朋友,怎么会走到末路呢?
\"你迟姨与迟夙两情相悦,迟父与迟母很赞成他们,原本婚期都已经定下来了。\"
阿梨递给父亲两张纸,温父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后来发生了什么?\"
\"你迟姨的二哥,迟家最优秀的孩子以及未来的家族继承人,在战场上牺牲了。\"温父长叹一声,\"这件事情导致迟父迟母病倒,一时间迟家大乱,内斗不断,外部更是有人虎视眈眈,想趁此事给迟家重重一击。\"
\"那迟家其他的孩子呢?\"
\"迟家长子有大才却生来体弱,长年在国外疗养院休养,也是他赶回家暂时稳定了局面,后来他因操劳过度在二十五岁那年就离世了。迟家幼子,不提也罢。\"温父表情略带嫌弃,却又转变为赞赏,\"当时你迟姨刚大学毕业,天赋、能力与魄力都是出色的,她完全有可能守护好家族的,只可惜——\"
\"只可惜当时迟姨终究是太年轻了,再加上凤朝音进来插了一脚,对吗?\"
温父对阿梨的接话表示很满意,\"当时迟家大部分事情都压倒了你迟姨身上,迟父看在眼里,急着心里,就在这时,凤朝音出手相助,他帮了当时的迟家很多忙,也是在凤家的帮助下,迟家才没有易主与对对家吞噬。\"
阿梨发问:\"为何是凤家?你们呢?\"
\"原本凤家和迟家的关系就是最好的,两家的长辈是至交,你迟姨与凤朝音也算是青梅竹马,凤朝音打小就喜欢你迟姨,只是因为凤朝音性子古怪,我们不带他玩罢了。\"
温父突然沉默了。
阿梨静静等待着。
\"呃,凤朝音和霍韫年的父亲——霍梓庭,玩的最好,\"温父神情突然暗淡下来了,\"你姑姑那件事情之后,温家实力大不如前,我无力相助,也不能相助。\"
温父将话说的很简单,阿梨却立刻懂了其深意,彼时凤朝音已是凤家家主,他正想利用此事为自己争一争,其他几家谁敢拂其意。
\"凤朝音用利益加威胁,最终让迟父答应了与凤家的联姻,迟父没有办法了,他当时的身子快不行了,来不及等女儿成长了,再加上凤朝音出名的心狠与手段果决,迟父要是不答应,他真能反过来出手对付迟家。\"
阿梨更加不解:\"凤朝音实打实给迟家带来了好处,迟父因此嫁女也可理解,但为何他一定要杀了迟夙呢?\"
温父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他们做成交易后,迟夙就被赶出了迟家,你迟姨是不愿意的,婚礼前夕,迟夙出现想与你迟姨远走高飞,结果自然是失败了,而这件事情也导致凤朝音对迟夙起了杀心。\"
一时间,阿梨心中五味杂陈,两路,无论迟晚笙怎么选都不会如她所愿的。
\"即便是杀了,那为何您要骗迟姨呢?\"
\"我——\"
温父卡在了原地,再无力解释。
阿梨突然笑了,\"父亲,我相信,当时您知道凤朝音想杀迟夙,一定是想过要保护迟夙的,对吗?\"
温父脸上两行清泪缓缓留下,喃喃道:\"我已经准备好要送他离开了,但迟夙为了不连累我偷偷离开了温家,我带着人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身中数枪坠海了,追杀迟夙的那群人的首领正是凤朝音的心腹,是我能力不够,护不住他。\"
阿梨站起身来,质问道:\"那为何您到头来却背叛了他?\"
温父抬头与阿梨对视,泪水模糊,\"我在那片海域搜了搜他三天三夜,也没有找到他的尸身,迟父和凤朝音找到我,他们要我去和阿笙说,是迟父动的手。\"
阿梨冷笑道:\"您答应了?\"
温父表情狰狞,痛苦地点了点头,\"是的,是我亲口告诉晚笙,我看见是她父亲身边的人开枪射杀迟夙并将人丢到了海里,而我没有找到尸身,晚笙相信了我说的话,她和她父亲吵了许久。\"
阿梨满眼震惊,不解道:\"为什么呢?即便您真的当时畏惧凤家,您也可以置身事外,假装不知道,而不是利用迟姨与您的情分诓骗她,让她像个傻子一样活了二十多年?您帮凤朝音,也是做了交易,对吗?\"
\"我——\"温父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眶里的泪水却如开开闸的水般滔滔不绝,他默认了阿梨最后的那句话。
父女俩僵持了好一会。
阿梨递给父亲纸巾,坐回椅子上,扶着额尽量让自己将情绪平复下来。
温父也逐渐从回忆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恢复成了平日不苟言笑的模样。
阿梨取过水果刀削起了苹果,温父喜欢吃苹果。
\"母亲知道这些事情吗?\"
\"知道的。\"
……
阿梨一边切下小块苹果递给父亲,一边问道:\"您后悔过吗?\"
温父吃完了苹果,平静道:\"不后悔。\"
阿梨不再说话了,默默地将手中剩余的苹果切成小块再递给父亲。
等温父全部吃完,阿梨问出了那个藏在她心里许久的问题,“父亲,在您的心中,家族利益就真的重过一切吗?姐姐,挚友,儿女,都可以为之牺牲。\"
阿梨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丝苦笑,\"如果父亲能再给我十年,或许我能给家族带来的利益与荣光,并不会逊色于一个霍夫人的名号。\"
温父并未急着回答阿梨的问题,而是端起旁边桌上阿梨倒的温水缓缓喝下,清了清嗓子,这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必要的时候,一切都可以牺牲。\"
阿梨深呼吸控制住情绪,再次起身准备离开,\"我已经知道了姑姑的事情,所以我理解父亲您的选择,但我并不认同,我也不原谅您的。\"
温父垂下头去,神色复杂。
阿梨转身就走,手刚要碰到门把手,背后传来温父的询问,声音很小,\"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阿梨没有回头,语气冷淡,\"她从当初迟夙坠下的那个海崖上一跃而下了,他们终于再见了。\"
阿梨听到身后传来玻璃打碎的声音,但她仍然没有回头,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话,\"我不会做傻事的,父亲,您放心,我不会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您养育我二十年,却也亲手毁掉了我的人生,我已经得到了答案,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我不会再与您纠结此事了,我会当好霍夫人,也会守护温家,一切都会如您所愿。\"
阿梨走后,温父再也无法强撑,情绪又一次崩溃,哭声撕心裂肺。
年少最好的两个朋友都死了。
二十年前,他出卖姐姐换自己坐稳家主的位置,出卖挚友换公司转危为安;二十年后,他出卖儿女换得家族更加昌盛。
他从来没得选。
他不值得原谅,也从未奢求过原谅。
温父站在窗前,朝下望着阿梨渐行渐远的背影,又想起那日在长子的婚礼上接到的那个电话,\"温先生,有一群探险队员在海底洞穴深处发现一具白骨尸骸,疑似当年你拜托我寻找的迟夙。\"
温父当年率人打捞三天三夜也不见踪影,其实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与那片海域附近渔村的一个人有些交情,给了一大笔钱,请求他私下里寻找迟夙的尸身,只是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结果。
谁都没想到迟夙会恰好落进一个隐秘的海底洞穴,并且随着时间流逝在海水的推动愈沉愈深,直至二十多年后,有专业人士造访,阴差阳错下,才堪见天日。
尸骸上有多处子弹打伤留下的痕迹,多为致命伤,尸骸的右手成拳状放在心脏处,无名指处有一枚锈迹斑斑的戒指,内圈镌刻着\"I Love cwS Forever\"与一个\"迟\"字,依稀可以辨认出。
\"深海洞穴惊现无名白骨,疑似生前遭枪伤致死\"迅速充上热搜,有知情人爆料他就是二十多年迟家突然人间蒸发的养子迟夙,因为那位戒指是他亲手设计的,这一消息很快引发热议,各种说法都有。
温父拜托的那个人也在第一时间打了电话给他,恰好就是在温家和陆家的婚宴上。
为什么迟晚笙会发现温父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呢?因为当初被派去追杀迟夙的人中除了凤家的人,也有迟家的人,甚至有一个还与迟夙交好,是迟夙流浪时的好友。当他在电视上再次看到昔日好友的尸骸,被噩梦与悔恨折磨了二十多年的他再也坚持不住了,打电话告诉了迟晚笙所有真相,然后在家上吊自尽了。
温父从病服口袋里掏出一枚光泽早已暗淡的银制\"温\"字形项链,挚友所赠,他一直带在身边。
那时他太过年轻,一招不慎导致集团陷入巨大危机,凤朝音主动相助,他没有理由拒绝。
阿夙,对不起。
阿梨,对不起。
阿梨永远不会知道,当初她告诉家里放年她要带心上人回来,她的父亲一夜未睡,开心与激动,不安与忐忑,有吾家女儿初长成的欣喜,也有关于女儿即将成家立业的担忧,当时她的父亲最先考虑的是人品,而非家世。
只是后来的一切,半点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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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切如您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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