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醒来的时候，人是在医院里的。

    她从来都不喜欢医院。

    阿梨与站在床旁的长子霍斯延四目相对，说没吓一跳是假的，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你在这里站多久了？”

    阿梨的声音略有点哑，霍斯延立刻端起一旁桌上的温白开递给母亲，淡淡道：“一整晚。”

    “咳咳咳，咳咳咳——”

    阿梨一口水下去，差点没呛死。

    “我与父亲一起的。”

    阿梨放下水杯，有点生气道：“胡闹，你才多大，熬夜多伤身体，你父亲竟然纵着你。”

    “父亲管不了我，也不想管。”

    阿梨望着眼前这个小大人似的长子，才四岁多，眼底却有远超同龄人的早成，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之前带他去测智商，也是高出了正常儿童一大截。

    简单来说，就是她生了个智商超群的天才，可是比起高兴，她更多的是害怕。

    阿梨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语气柔和道：“先让人带你回家去休息休息吧。”

    霍斯延一歪头，“我还以为母亲会让我上床睡一会儿呢？”

    阿梨不说话了，她从来不喜亲近长子。

    “如果是妹妹，母亲此刻一定会将她抱入怀里吧。”

    “我只是觉得回家有人更好照顾你。”

    阿梨强行解释，霍斯延露出个大大的笑，“谢谢母亲关心，那我就先回家了。”

    “好。”

    “母亲再见。”

    “再见。”

    长子走后，阿梨长舒一口气，片刻恢复后才下床，舒展了下身子。

    不一会儿，便有专人端着送早餐送进来了，热气腾腾的，都是些清淡饮食，将补身体的。

    阿梨并未急着问霍韫年去哪了，他定然是有要紧事，才会离开她身旁。

    吃过早饭后，阿梨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近十五分钟，又躺回床上睡了一个回笼觉。

    阿梨没想到，再次睁眼看到的人不是霍韫年，而是挚友姜羡鱼。

    \"小鱼——\"

    阿梨猛地从床上扑腾起来，喜悦之情瞬间涌上眉梢眼角，丝毫不加掩饰。

    \"你怎么来看我啦？上一次阿越婚礼，你当伴郎，我们都没来得及说话。\"

    姜羡鱼就坐在那里，静静地望了阿梨好一会儿，嘴角一直弯弯上扬。

    \"我今天本来打算去霍家拜访的，结果你们不在，我这才知你发烧住院了，我问了地址便过来看望你啦。\"

    阿梨疑惑道:\"你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姜羡鱼低头一笑，从口袋里取出一张请柬，递给阿梨，\"我也要结婚啦，特意来给你送的，邀请你来参加。\"

    阿梨从挚友手中接过那张鲜红的请柬，一时愣住了，片刻后回过神来才笑道:\"恭喜呀！我今天回去就给你准备贺礼去。\"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阿梨好奇地问，一脸真诚。

    \"我们是相亲认识的，这几年家里一直都在为我张罗各种相亲，前不久，就和她，算是看对眼了吧。\"

    \"哇偶，我想，她一定十分出色，与你很投缘吧。\"

    姜羡鱼点了点头，神情认真，\"也许就是命中注定吧，我本来是抱着应付家里心态去的，但和她一番聊天下来，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就打算试一试。结果就成了。\"

    \"那你们总共认识多久了呀？\"

    \"也就一个月吧。\"

    \"我勒个去，小鱼，厉害呀，闪婚。\"

    阿梨给挚友竖了个大拇指，\"这就是常说的''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

    \"确实。\"

    \"小鱼，同我说说她吧。\"

    姜羡鱼思忖了一会儿:\"热情阳光，笑容明媚，一上来就自来熟，还是个话痨，啥话题都能给你聊下去，而且津津有味的，人特别有活力，我感觉和她处在一块，整个世界都亮起来了。\"

    阿梨听着，眼睛里似乎也有光在闪动，等挚友说完，忍不住惊叹道:\"听你的描述，她肯定是一位很有个性很特别的人。\"

    \"你怎么没带她一起来啊？\"

    \"下次婚礼上再带她与你认识认识吧。\"姜羡鱼直视阿梨的眼睛，\"今天来，主要是我想见见你，同你说说话。\"

    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阿梨，距离我们上一次这样面对面聊天，应该已经有七年多了。\"

    \"是啊，还是柒月离开之前呢，我已经记不得了。\"

    \"我还记得，是元旦那日，我们一起计划过年前去哪里玩，你想去爬山，柒月又想去看海，而我比较懒，哪里都不想去。\"

    \"听你这么一说，我大概想起来了，\"阿梨揉了揉脑袋，\"只是我的记忆力变差许多，柒月离开之前的许多事我都模糊了，哈哈哈。\"

    \"没关系，忘记了，也挺好的。人也不能从活在回忆里，斩断过去，才能轻轻松松地往前走嘛。\"

    阿梨的笑容僵住了，怔怔地看向挚友。

    \"你来，究竟想同我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把从前没说出来的话都告诉你，\"姜羡鱼突然朝阿梨摆了个斗鸡眼，逗得阿梨哈哈大笑，\"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什么话都可以说的。\"

    \"阿梨，我可以说嘛？\"

    阿梨翻了个白眼，\"说吧。\"

    \"其实我从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坐在沙堆里，哭的涕泗横流，朝着要找妈妈，是你递了一颗糖给我吃，\"姜羡鱼语气很平静，一点一点讲述着过往，\"那是一颗菠萝味的水果糖。\"

    \"你特别喜欢吃糖，书包里总装有吃不完的糖果，但是你每天规定了自己最多只能吃三颗，我佩服你的毅力，也痛恨我的贪嘴。\"

    阿梨忍俊不禁，\"吃太多糖容易蛀牙，我是喜欢吃糖，但看看就足够了，拥有太多反而会伤害自己，我同你说过要少吃，你偏不信，天天偷我的糖，结果蛀牙了吧。\"

    姜羡鱼吃了阿梨好几年的免费糖果，然后成功牙疼到满地打滚，被送到了医院。

    姜羡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时候还小吗？\"

    \"我知道你喜欢我。\"

    \"真的?\"姜羡鱼的惊讶溢于言表，\"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啊？\"

    阿梨眯起眼想了想:\"我十六岁的时候吧。\"

    \"你怎么知道的啊？\"

    \"不难啊，看眼神就能看出来的，更何况，喜欢上十六岁的我，是一件很有可能的事情，又不是现在快要二十六岁的我。\"

    姜羡鱼的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却依旧笑道:\"原来如此啊。\"

    有很多话不可以再问了。

    挚友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了。

    阿梨无聊地戳被子，戳出一个又一个凹陷，被子很软。

    \"阿梨，其实我怪过你们的。\"

    阿梨丝毫不意外，甚至表情都没变，只是坦然一笑，\"我知道的。\"

    姜羡鱼摇头:\"不是二十岁时候的事情，是十八岁时候的事情。\"

    阿梨表情不解。

    \"柒月去世，你毫无征兆地离开出国，然后就接着陈家出事，阿越也远走了，你们三个人都离开了，却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阿梨眼眶红了:\"抱歉。\"

    \"柒月是我妹妹，我没了妹妹，喜欢的人和最好的朋友也离开了，\"姜羡鱼神情隐隐浮现几丝痛苦，\"后来，阿越被仇恨侵蚀的面目全非，我看着他日渐疯魔，如果不是阿姝嫂嫂的陪伴，我都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

    阿梨没有说话，一脸悲容。

    \"于你，我更加无能为力，为了保全姜家，我出卖了自己的感情，我一直都挺瞧不起自己的，也是从那一刻起，我不再喜欢你的，我不配。\"

    两人四目相对，泪水盈眶。

    阿梨否认道:\"那不是你的错，小鱼，谢谢你的喜欢，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那件事情之后，我被困住了五年，加上那两年，总共七年，我总共放逐了自己整整七年，\"姜羡鱼捂住了脸，声音透着深深的疲倦，\"每晚都会梦到从前，然后做着噩梦惊醒，时不时都会发呆，最喜欢周末回高中走一走，我靠着回忆度日，拒绝面对现实，只是太痛苦了。\"

    \"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阿梨，我要往前走啦。\"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阿梨是真心替挚友感到高兴，\"你以后可一定要幸福啊！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可是阿梨看起来却要快哭了的模样，眼睛里满是无助，她也在靠着回忆活下去。

    \"我们一定会的，阿梨，你每天也要活得充实点哈。\"

    \"好。\"

    \"你保证?\"

    \"我保证。\"

    \"以后我就不会再来看你啦。\"

    \"你又和霍韫年做了交易，是嘛？\"

    \"嗯嗯，我求他让我与你见见面说些话，我拿这一条与他换的。\"

    \"没有关系，我们都已经成家啦。\"

    阿梨目送着挚友离开，泪水夺眶而出，想不明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霍韫年在监控里看到了一切，阿梨的所有情绪反应他都尽收眼底，初见挚友时的欢喜，听说挚友即将结婚了发自内心的关切，看到挚友诉说痛苦时的难过，他嫉妒得发狂。

    阿梨对他，从不会有似这般真情流露的模样，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深深的鸿沟。

    四岁相识，十四年相伴，即使七年间不过寥寥几面，他们依旧相信彼此，可以坦然相待，无话不说。

    霍韫年通过冰冷的屏幕，眼神迷茫，喃喃道:\"阿梨，何时你也能对我这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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