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如前世入侯府后，听说过张窈的事情。

    她是泠州一个商户女，父母恩爱，家宅和谐。到了议亲的年岁，家里原想帮她招个赘婿的，谁知道她却被当地一个衙内看上，死活要把她纳回去做第十八房小妾。

    那衙内是当地知府之子，年近而立，生得肥头大耳，脾性残暴，前面那么些小妾，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有好几个。

    张家是不愿意把女儿送过去的，所以他们家的生意便遭了难。

    张家是做丝绸生意的，总有一些货要从旁处运过去，途径各地时都要缴纳相应的税，盖相应的章，否则一旦查起来便是漏税，那是违法的，官衙便能查封他们的铺子。

    衙内看上张窈前，张家投了大半身家从京城买了一批六重纬。原本顺顺当当的，在拒绝了衙内后，这批货便出了问题，被卡在半道迟迟不盖章。

    再过一段时日便是梅雨季，再这么拖下去，那批货就完了。

    想到日后衙内还会从别处使绊子，张家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可他们到底是不甘愿就这样把女儿送进火坑的，便带着女儿来京城碰碰运气。

    如果能攀上更大的官，只要比那个衙内能善待张窈，他们也算尽人事了。

    今日是京城赵家举办的春日宴，赵家乃皇商，他们举办的春日宴自然是排场极大的，在岚山半山腰的山庄里举行，受邀而来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张窈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混了个供应酒水的差事，把女儿夹带进去。

    山庄里早有人在荡秋千、放纸鸢、斗茶、投壶等，处处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武阳侯府自然也是收到了请帖的。

    不过陆祈年往常参与过多次，并不太感兴趣。

    若不是为了带顾辞寒来见识见识，他眼下根本不想抛头露面，还想再在府里待上十天半个月再出门的。

    顾辞寒倒是很有兴致，四处走动观赏。

    陆祈年恹恹地陪着。

    他好面子，总感觉昔日那些狐朋狗友看过来的时候，眼里带着揶揄。若碰到有人窃窃私语，他也感觉他们是在笑话他的。若碰到不说话的，肯定是适才刚说完他武阳侯府的坏话，总之一个个看着都很伪善。

    另一头的张窈父女也很是局促，京城处处卧虎藏龙，他今儿等于是来卖女儿的，情绪复杂至极。

    眼下每个人都锦衣华服，又没个人向他引荐，他实在是无从下手。

    旁边的张窈很低落，今日若是不能寻个好去处，她回头便要从了泠州的残暴衙内，这一辈子便要交代在他手里了。

    顾辞寒便是这时候不小心撞到张父的。

    张父稳稳地扶住他：“小心！没伤着吧？”

    顾辞寒站稳后，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张窈脸上划过：“多谢。”

    张父也已经迅速打量完顾辞寒的装扮，一身石青色素面直裰，一看便是读书人，看着像是哪家府上的清客。这张脸生得倒是极好，乍一看，他素来引以为傲的女儿都没这个读书人好看。

    他有心结交，顾辞寒又特意来相识，俩人聊了会儿，很快就熟络上了。

    顾辞寒便带着他们走动，边走边向他们介绍一路上遇到的都是谁家公子。

    直到回到陆祈年身边，顾辞寒笑道：“这位是武阳侯府家的独子。陆兄，这位张阿伯来自泠州，泠州盛产砚台，你昨日不是还说要买一方好砚吗？可以向张家阿伯请教一番。”

    “不敢不敢。”张父受宠若惊，惶恐作了个深揖。

    张窈从适才看到顾辞寒的第一眼，便红了脸。

    他谈吐不凡，从容不迫，虽然衣着简朴了些，周身却仿佛自带光晕。一路走来，无论跟哪家贵人相比，都是鹤立鸡群的。

    但是她不敢多看，一直垂着眸，小脸红扑扑的。

    陆祈年看到她时，她便是这样的小女娘情态，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纯洁无暇，叫人忍不住呵护。

    陆祈年的眸子倏地亮了。

    不知为何，明明第一次见，他却觉得张窈有些眼熟。

    他总也忍不住朝她瞟上两眼，这是不大礼貌的。

    但张家费心举办这次春日宴，本就是用这些清白的小门户娘子来讨好权贵的，哪年不成就几对风流韵事呢。

    张窈察觉到他的举动，悄悄抬眸看去，四目相对，捕捉到他眼底异样的神采，张窈的脸更红了。

    不过珠玉在前，她其实没太看清楚陆祈年的样貌。

    顾辞寒瞥到陆祈年的眼神，借故告了辞，将那处凉亭留给了他们三人……

    曲清如也来参加春日宴了，她如今是武阳侯府的当家主母，送上门的拜帖请帖，她都是第一个知晓的。

    她没来过这里，今日跟来，一是为了确保张窈能顺利被陆祈年相中，二是来见见世面。

    这春日宴果真好玩。

    便说那纸鸢吧，硕大一个，要好几人才放得起来。

    小娘子们哪里有那个力道，多会娇羞地请郎君们来帮忙。

    此刻，曲清如便站在一个纸鸢前发愁。

    她想玩，但她和两个丫鬟两个放不动。

    上次侯府办宴时，陆母原想好好在众人跟前让她亮个相的，后来被唐沐瑶坏了事。侯府被弹劾之后，碰到其他府邸给武阳侯府下帖子，武阳侯夫妇都寻由头婉拒了。

    所以，时至今日，还是没有多少人认识武阳侯府的新儿媳。

    曲清如今日一身胭脂色的襦裙在清风中翩翩起舞，飞天髻上点缀了栩栩如生的小宫花。她生得明媚，五官艳丽又张扬，走到哪里都很是惹眼。

    虽然是妇人发髻，但还是有人殷勤地上了前，打着帮忙的名义，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不住逡巡：“小娘子是想放纸鸢吗？我来帮你。”

    紫苏皱着眉头，扯扯曲清如的袖子，故意唤道：“大奶奶，咱们走吧。”

    如此，好叫那些个眼神不干净的听清楚，她家姑娘是嫁了人的。

    连翘也狠狠剜了那几人一眼。

    饶是第一次来，曲清如也意识到这场春日宴不正经。

    她敛起嘴角那抹笑，微微抬起下巴，瞬间冷肃了脸色。

    眼珠子一转，她计上心来，只当自己是来寻人的：“请问你们可曾见我家陆郎？”

    “娘子寻的，可是武阳侯府的陆家大郎？”那几人咋舌。

    曲清如颔首。

    不等他们出声，顾辞寒冷锐的声音便穿透了他们：“大奶奶，陆兄让我来为你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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