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将军府，辛追刚跳下车，就被江星烟一把揪住衣领，往里面提。

    辛追手忙脚乱地配合着挪动。

    王福是个老实人，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傻在门口。

    还是王启有眼色，赶忙带着人把大门打开。

    “请少夫人移步前厅！”

    霍辞听得江星烟回来了，赶忙快步迎了出来。

    他一脚迈进前厅，就看到辛追浑身血淋淋的，被怒气冲冲的江星烟提在手里。

    他心中一慌，赶忙撇清关系：“阿烟，可是他又惹你不悦了？

    好好罚他便是，别气坏了身子。”

    辛追哼了一声，把头扭过一边。

    说得好像你是好人似的！

    江星烟冷笑：“他今日负荆跪在营帐面前，非要求我和他家将军换回来。

    不然就把换魂一事传扬开。

    还威胁我，引起霍家军恐慌事小，传进圣上的耳中事大。

    我便带他回府，让他好好劝劝你，签了和离书。

    对你、对我、对军营的将士们，都是一件积德的好事。”

    辛追震恐地瞪大了眼睛。

    我不是，我没有，我是请罪去的啊！

    但看到江星烟斜蔑的眼神，他还是把辩驳的话，重重咽了下去。

    霍辞又慌又怒，打死辛追的心都有。

    他一把攥住辛追的腕子，咬牙斥责：“我不是让你好好给阿烟当副手，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辛追看了他一眼。

    有苦说不出。

    “行了，现在画押，还能赶在官署放衙前，把我和小丫的户籍另立出来。”

    一旁的夏风动作麻利地打开竹筒，把江星烟早早写好的和离书，铺开在书案上。

    两边的字，她一人都签好了，只等着霍辞按下她的手印。

    霍辞背过手，往后退了两步，惊慌中夹杂着痛苦。

    “不，我不要和离。

    阿烟，求你了，别跟我和离好不好。”

    他满眼泪花。

    他才正视自己的内心没多久，知道了自己有多心悦于她。

    怎么就要和离了？

    他不想放手！

    两人的相处历历在目。

    江星烟坐在树下的秋千上，眸色泛着盈盈水光，目不转睛地看他在院中练剑。

    那是他第一次没拿稳剑柄。

    宝剑脱手而出，直直掉入后院的池塘中。

    他竟把日常练了无数次的霍家剑法，都忘了。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种下了情根。

    只是为什么，他现在才看清啊！

    一时间，无数懊悔羞恼涌上心头，让他难以自处。

    “边关急报，需领五百精骑，远赴庆州，夺回被北洛占领的铁矿山。

    霍辞，你不签，是想让大小姐替你去么？”

    云淳风不想和霍辞过多纠缠，直奔主题。

    辛追此时才知端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将军夫人从未学过兵法，若贸然前去，损兵折将就不说了，搞不好要把命都送在那里！

    他心直口快地补了一句：“将军，快按手印，和将军夫人换回来啊！

    你可不能一错再错了。”

    虽然他不赞同霍辞的所作所为，但那毕竟是或老将军的独子，是这么多年带领他们打了无数胜仗的天才将军。

    还是得帮帮他的好。

    现如今，将军夫人对将军只有恨。

    若将军还死乞白赖地守着婚约，只会让人越来越厌烦。

    兵法有云，不破不立，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大大方方、体体面面地和离，之后再重新追回夫人，又有何不可？

    将军可真是当局者迷了。

    辛追咬牙。

    但凡霍老将军再多一个儿子，他都不会这么纠结。

    “将军，签吧！

    难道你真要置夫人的性命于不顾？”

    云淳风奇怪地看了一眼辛追。

    这人怎么油嘴滑舌的？

    以他的尿性，不是应该从家国大义的层面上来规劝霍辞吗？

    怎么还关心起大小姐的安危来了？

    江星烟不说话，就坐在太师椅上，漠然地盯着霍辞。

    霍辞咬着下唇，眼泪扑簌簌直落。

    她突然觉得好笑。

    他曾经一时气话，说要休了她。

    当时的自己，也是哭得这样委屈。

    霍辞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如今日的她。

    尽管如今两人地位对调，可从表面看着，似乎也与那天一般无二。

    江星烟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为什么哭的人总是她？

    “霍辞，不许再用我的身体哭！”

    霍辞匆忙垂下眼眸，转头拭去泪水。

    刚一抬头，就看到小丫呆呆地看着自己，似乎在想些什么。

    看到女儿瘦瘦小小的样子，霍辞止不住地心疼。

    是他做的孽。

    他不能再用自己的错误困住她们了。

    将军府是她们的梦魇，一个早该结束的噩梦。

    “好，我画押！”

    他往前走去。

    一步一步，都宛若走在刀尖上。

    割得他的心生疼。

    不到一丈的距离，他似乎走了好久。

    等他来到书案旁，看清和离书上白纸黑字写着：

    「今有霍男名辞，与江氏星烟，怨结难解，相看两厌。

    相商和离，以此为凭。自此一别两宽，再不复见。」

    每个字跳进霍辞眼中，都变成了利刃，把他的心脏搅得稀碎。

    他颤抖着手，在印上沾了红泥。

    说好不能再用阿烟的身体哭的，可是纸上斑斑点点的泪迹，昭示着他又食言了。

    辛追别过头去。

    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人间最痛苦的事。

    终于识得真心时，伊人心已死，又何尝不是？

    就在霍辞的手指距和离书，只有一寸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爹爹。”

    江星烟大惊，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云淳风拿着羽扇的手指骤然收紧。

    霍辞又惊又喜，满眼希冀地看着小丫。

    小丫直直盯着他，看不出情绪。

    坏爹爹不是一直那样坏。

    他刚回家时，是很喜欢小丫的。

    他抱着小丫举高高，把小丫顶在脖颈上，还给小丫买糖吃。

    坏爹爹很高，小丫坐在他背上，比他还要高。

    小丫还是第一次看那么远。

    她想告诉爹爹，奶奶一直欺负娘亲。

    可是她还不会说话。

    突然有一天，爹爹要把她从阿娘身边带走。

    她就知道，一定是坏奶奶又说了阿娘的坏话。

    她只哭着说了一句坏奶奶，爹爹就不喜欢小丫了。

    虽然奶奶很坏，可她是爹爹的娘亲。

    要是谁说阿娘坏话，小丫也会不喜欢他的。

    所以，爹爹就应该好好和他的娘亲一起生活。

    “爹爹，你去照顾你的阿娘。

    小丫来照顾小丫的阿娘。

    这样，阿娘就不会被你的阿娘欺负了。”

    江星烟眼眶骤红，再也忍不住，背过身去流泪。

    霍辞呆愣在原地。

    许久，他苦涩一笑。

    两行清泪顺着双颊滚落。

    “好。

    爹爹答应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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