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霍辞这张脸，恐怕已经成了北洛人人刻骨铭心的噩梦，江星烟只好将整个头蒙得严严实实，刚到地方就闷得一脸汗。

    但想到这是霍辞的脸，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

    她和辛追分别跟着一队将士，守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卯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车马声。

    众人齐齐屏住了呼吸。

    领头之人打了一个呼哨。

    是北洛最有标志性的特点。

    “哎，你们听说了吗，后山两个小杂兵，竟然还想带马子上山来。

    被伍长用鞭子狠狠打了一顿，疼得直喊娘。”

    一阵恣意地嘲笑声回荡在山中。

    “拓跋将军严禁女色，连校尉都憋了半年，他们还想要享受，真是不长眼啊。”

    “要我说，还是跟着咱们百户长舒服。

    三天下山一趟，吃喝嫖赌抽，那什么庆州刺史，都给咱们安排得妥妥当当。

    有多少精力，都能给你消耗完了。”

    “嘿嘿嘿。”

    一时间淫笑声此起彼伏，江星烟恨不能塞上耳朵。

    “噤声！这事儿能放在台面上说吗！

    都不想活了是不是！”

    道路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百户长，您别生气，哥儿几个都有分寸。

    这是今天多嘴多舌的赔礼，您千万得收下。

    不然我们几个，可真是惶恐难安了。”

    百户长冷哼一声，接过碎银揣进怀里。

    “国师下了死命令，要咱们立秋之前，开采二十万吨的铁矿石，不然我们这些人都要杀头！

    可那些不中用的西周猪又死了好几个，上面正烦着呢。

    要是知道我们几个风流快活，不得把我们皮给扒了？

    谁再走漏一点风声，我第一个弄死他！”

    几人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纷纷赌咒发誓，再不敢提及了。

    “百户长，我倒有个主意。

    那个软骨头刺史，每次就只给我们找一两个西周猪，根本不够用。

    不如我们直接去大街上抢？”

    百户长抬手凿了那人两个暴栗。

    “抢抢抢，你脑子里还能有点别的东西吗？

    都说了是秘密进行，你大张旗鼓地去抢，万一再把霍阎王给招来，谁都别想活！”

    那人捂着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车子沉默着从江星烟面前碾过。

    她悄悄抬头，看清几人的装束，暗暗记在心中。

    给同行的将士们打个手势，让他们守在这里、注意隐蔽。

    她从提前踩好点的小路上，运起轻功，一路狂奔。

    坎山和庆州城之间的距离，若坐马车，需要半个时辰。

    江星烟聚精会神，一点没敢分心，硬是只用了两炷香的时间，就飞到了庆州城外。

    庆州城有四个大城门，四个小城门。

    昨日，她都各安排了十个人守在外面。

    她先来到东门。

    只见排队进城的人群中，有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正是一位将士装扮的。

    她远远地往他碗中扔了个石子儿。

    将士会意，搓着身子，打了个呵欠：“这么长的队，要排到几时去。

    老子先去旁边躺会儿，快到了再过来。

    后面的记着啊，这是老子的位置。

    你们谁敢往前走一步占了，老子叫上花子弟兄，明天去你们家门口，唱一整天的莲花落！”

    江星烟嘴角抽了抽：让你模仿，没让你超越啊！

    乞丐走到城墙边，见到守城的士兵，瞬间换了一副谄媚的样子，点头哈腰、笑着打招呼：“几位军爷辛苦！”

    士兵一皱眉头，呵斥道：“滚一边儿去！”

    “哎哎！”

    “再滚远点！”

    乞丐暗地骂骂咧咧地来到了城墙拐角处。

    江星烟早藏在这里，跟他描述了山上下来那车人的数量、样貌和衣服样式，让他进城后，多加留意。

    有合适的机会，就把消息传递出去，让更多人知道。

    今日进城的将士们，有五十多人，都是没打过前锋的新兵，安全着呢。

    庆州本就是商贸重城，是以不怎么盘查户籍和腰牌，要的就是一派的繁华。

    如今的庆州，虽然实际已然落入北洛手中，可却不能摆在明面上。

    若他们严查进城之人，势必会引起周边州郡的怀疑。

    一旦暴露，西周就有绝对的理由和借口，集结十几万大军，前去剿灭北洛了。

    江星烟利用速度优势，跑遍了剩下的七个城门，全部通知了一遍。

    她身份特殊，不能跟着进去，只能凭运气选一个城门等着。

    没一会儿，一个扮作农夫的将士，挑着空扁担出来了。

    他在落脚点附近随便挖了点野菜，摘了点野果，没想到这么快就卖完了。

    庆州城里的人，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啊！

    扁担空了，他不好多留，免得被怀疑。

    买了一些米面，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江星烟坠了上去，行至无人处，这才有机会问他：“可曾见到山上下来的那群人？”

    农夫郑重思索之后，摇了摇头：“将军，我就在秦楼楚馆旁边摆的摊，没见到您说的那些人。”

    江星烟摆摆手，示意他先回去休息。

    她守在这里，一连问了之后出来的八个人，都不曾见过。

    她直觉不对劲，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直到一个扮作磨刀匠的将士出城后，才有了些眉目。

    “将军，我在刺史府门前，看到了你说的那种盘车，车上的人数也对得上，有五人。

    可是，衣服穿着，样貌身形都不一样，恐怕不是北洛贼子，只是凑巧相似？”

    江星烟眯起眼睛。

    从商时，最忌讳的就是把一切都归结于凑巧。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

    全都是因缘际会，有因有果。

    想来行军打仗，未必不是如此。

    她让磨刀匠详尽说来。

    “那五个人似乎以一个人为尊，是刺史亲自迎出来的。

    我只多看了一眼，就被府兵给赶走了。”

    江星烟豁然开朗。

    从山路上她就发现了，几人的样貌都不像北洛人，还以为是挑了些偏西周长相的士兵。

    现在想来应该是用了易容术。

    这个常出现在话本子中的江湖第一邪术，被江星烟从脑海的角落里，挖了出来。

    传说最高明的易容术，不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样貌，还可以改变年龄，甚至身形、性别。

    可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改变声音。

    除非专门练过口技。

    这些北洛士兵，口音那么重，要是进城自己去采买，肯定瞬间就会暴露。

    联想到他们说的话，他们需要的一切，都应该是直接从刺史府往山上搬运的。

    想通这一点，江星烟再次回到城门前，通知到各个监视的队伍，只要是装着货的盘车，全都跟着。

    等她再回到坎山山脚，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四周唯有虫鸣。

    车轮沉重的声音近了。

    江星烟屏住呼吸，把手放在刀柄上，准备战斗。

    不成想，盘车却在岔路口转了一个弯，冲着隐秘的小路去了。

    她只好一路跟着，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所有物资都下在小路边。

    由小路上五步一人、十步一岗的士兵们，往山上传递。

    江星烟给埋伏在这里的士兵们，做了一个手势：全部干掉。

    卸空的盘车重新回到上山的路上。

    “百户长，为什么要送到小路上啊？”

    这人显然是第一次跟来。

    “呵，你是不是傻？

    咱们拉着全山人的命，万一被劫了，大家都得玩完！”

    百户长的话音刚落，脖颈上一凉，头已经被人提在了手中。

    眨眼间，五人全都被解决，换成了霍家军。

    江星烟本来是个连鸡都不会杀的柔弱女子，自从被婆母磋磨了三年后，心变得冷硬。

    拿刀砍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竟也越来越顺手？

    从另一条路赶过来的辛追看到这一幕，嘴角直抽。

    以后惹谁都不敢惹将军夫人啊！

    盘车很大，够拉十个人，剩下的就潜伏在一旁，跟着往山上走去。

    “口令！”

    山门上的士兵拉起了弓箭。

    “鸡头！”

    这是采买小队早上出发前跟守卫对的口令。

    对面一阵沉默。

    江星烟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隐蔽！”

    黑暗中，无数箭矢飞射而来。

    车外的霍家军找到树木当掩体，车中的众人翻下车底，以车为遁。

    咴！

    拉车的马发出最后一声凄惨的嘶鸣，轰然倒地。

    无数火把骤然亮了起来。

    “放铁浮屠！”

    震山响的呼声过后，江星烟看到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噩梦：

    十几个骑兵，身披无数精铁甲片穿插而成的重装铠甲，头戴只露出眼睛的精铁头盔。

    在火把的照映下，泛着嗜血的寒光。

    他们挥舞着狼牙棒，从山坡上俯冲而来。

    坐下战马披着同样质地的马甲、盪胸，首尾套着鸡项、搭后，马头上笼着精铁头罩。

    什么都看不见，只会冲锋。

    江星烟震恐转身，冲着全员呆住的霍家军大喊：“快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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