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看，大门上的对联是国主写的，年画是姑爷画的，可与别家十分不同呢。”

    江星烟披着件火狐狸毛斗篷，戴着毛绒绒的帽子，活像雪地里的精灵。

    云淳风温柔地站在她身后，举着一把油纸伞，替她挡着漫天的雪花。

    “我说呢，云哥儿前几日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在画年画。”

    云淳风莞尔：“不知大小姐可喜欢？”

    江星烟踮起脚，轻轻吻上云淳风的侧脸：“只要是云哥儿的，我都喜欢。”

    噼里啪啦！

    一阵欢快的爆竹声，吓得众人都惊了一跳。

    “这才小年，怎么就这么热闹了？”

    王启站在一旁，恭敬地回答：

    “托大小姐的福，今年虽是几十年难遇的寒冬，但因着大小姐施粥送衣的善举，湖州城和四周村子的百姓，都能过一个欢庆富足的年呢！”

    江星烟嗔他：“你这个管家，越发当的油嘴滑舌了，惯会捡些好听的话来哄我开心。”

    说罢，秋燕早有眼色地递上一封重重的荷包。

    王启一惊，连忙推辞：“大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小的才领了双倍的月钱，如今怎么能又收大小姐的红包呢？”

    江星烟笑着把荷包塞他怀里：“你就拿着吧！

    跟我还耍什么贫嘴？

    你媳妇怀有身孕，你可得好好伺候着点。

    若是让我听到半句，你对人家姑娘不好的传言，仔细你的皮！”

    王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表忠心：

    “大小姐明鉴啊，谁不知道小的是远近闻名的惧内，怎么敢对内子不好呢？

    大小姐倒是该为小的做主，让内子少罚小的跪炕头才是呢！”

    “噗哈哈哈。”

    王启一番话，惹得所有人都捧腹大笑起来。

    江星烟笑的明媚张扬，仿佛是雪地里最耀眼的一朵芙蓉花。

    “依我看啊，就该罚你，定是你做了错事。”

    王启委屈巴巴的模样，又让众人更加开怀。

    江星烟突然鼻尖轻嗅，感叹一声：“快走，阿娘的拿手好菜做好了，去晚了可就没有了喔！”

    说完，她第一个跑了出去。

    紧跟着，春夏秋冬四个丫鬟都追了过去：“小姐，等等我们！”

    再看王启，也一个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上次小的就没抢到，被内子罚跪了两个时辰。

    大小姐，你可怜可怜我吧！”

    原本扎堆的人突然只剩云淳风一人。

    云淳风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岳母大人一定会偷偷给他留一碗的，他就是有这个底气。

    到时候，可以都给大小姐吃，哄她开心。

    他正要迈步进去府中，突然感到一道十分熟悉的目光，正打在自己背上。

    云淳风猛地转头，和来不及躲避的霍辞四目相对。

    再次见到这人，到让云淳风吃了一惊。

    才多久不见，他已经瘦成了一副皮包骨头的模样，大冬天的，只穿一件单衣，站在雪地里，看着都冷。

    更重要的是，他怎么剃度出家当了和尚？

    那头上的九枚戒疤是认真的吗？

    他不是还有老母亲要奉养？怎么做到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的？

    况且，看到他方才的眼神，也不像是遁入空门的样子啊。

    察觉到云淳风探究的目光，霍辞双手合十，打了一个问询，转身便走。

    今日破戒的杖棍，只能自罚了。

    自从霍辞拜师之后，他便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去了京城。

    萧重华看到信后，心情复杂，连夜叫了辛追和拓跋鸿雪，前来商议。

    两人传看了霍辞的手书，皆是默然无语。

    良久，辛追才叹了口气，请求圣上应允霍辞的请求。

    并自告奋勇，在霍辞回京之前，由他来照顾霍老夫人。

    从前霍辞不自由，是三国鼎立，互相制衡的需要。

    如今天下大同，或许也没什么理由再把他禁锢在京城中。

    萧重华当即准了霍辞的请求。

    霍辞就在湖州城郊外山上的铁佛寺住了下来，日日苦修，日日受罚。

    连住持方丈都不禁感慨于他的执。

    时值年关，方丈便放他下山，让他回京去侍奉老母，等到老母驾鹤之后，再回来参禅。

    没想到，他刚一下山，就巴巴地跑来了江府门前。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又破了戒，早为时已晚。

    方才江星烟和云淳风再门前亲昵的一幕，早叫他看了去。

    心头思绪翻滚沸腾，宛若滚烫的贴水，溅得到处都是。

    偏偏还被云淳风发现了他的存在。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霍辞跌跌撞撞走在雪地里，早已不觉得冷，浑身已然麻木。

    只有心是滚烫的，岩浆般沸腾。

    一头巨兽在其中翻滚、咆哮。

    他恨母亲毁了一切，他怨父亲不把往事跟他讲明白，他贪恋阿烟的一切，可那却是他再也无法回到的过去、无法参与的现在、无法奢求的未来。

    他的贪嗔痴恨，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是那么深刻，连佛祖也救不了他。

    砰！

    霍辞重重地跌倒在雪地里，失去了知觉。

    *

    “小沙弥，快醒醒，怎么大冷天的，穿这么少跑山下来啊？

    是不是和师父怄气了？

    唉，你这孩子，快起来喝口热粥暖和暖和身子吧。”

    耳旁慈祥的声音，催着霍辞快快醒来。

    他缓缓睁眼，就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披着一身棉衣，里面穿着一件道袍，正和蔼可亲地看着他。

    “老神仙，我这是死了么？”

    老者摸着胡子大笑：“傻孩子，你这是在咒老朽么？”

    霍辞陡然清醒，赶忙拜倒在地：“小僧惶恐，还望老神仙恕罪。”

    老者笑着把他扶了起来：“什么老神仙，老朽不过是具还没有归天的枯骨罢了，小沙弥还是不要谬赞了。”

    他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稠粥，递给霍辞。

    “喏，吃吧，这可是第一大善人，江府大小姐施的粥。

    你瞧瞧，这一碗都是米，都快成米饭了。”

    老者乐呵呵地笑着，顺手拍了拍身上：“瞧，还有棉衣呢！

    穿上过一冬都没问题啊。

    老朽还给你领了一份呢。”

    霍辞垂头，看着身上簇新的棉衣，心里却是冷的。

    他跪着给老者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多谢老神仙救命之恩。

    只是小僧是苦行僧，不得穿这般好的棉衣、吃这般好的米粥。

    况且，小僧对江家有愧，不敢再承接江家大小姐的恩德，还望老神仙体谅。”

    说罢。他脱下棉衣，借了老者的拐杖，狠狠地打了自己后背一百杖。

    看着鲜血染红了他薄薄的僧衣，老者皱眉叹了口气。

    “时也命也，各自有各自的缘法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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