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暮云收到了席翩翩的书信,邀她在西市一茶馆见面。她本就为如何扩大生意而筹措,便连忙向嬷嬷告假。
“你几日已十分懒怠,虽说前段时日为了赶制圣上寿辰的绣品十分辛劳,但无故外出管事要是问起了只怕我不好交代啊。”绣阁嬷嬷为难道。
她一听这话,额角突突了两下。
裴衍如今盯着她像盯贼一样,一有风吹草动就能传到他的耳根。国公府奴仆加起来上百人无不谨小慎微,她努力发展生意本就是为了打发时日,回不去现代不找点事情干她迟早会被憋疯。
暮云想起了她那现代的父亲,他从未开口让自己接管过家里的生意,要是知道她在古代创业估计也会震骇。
“好嬷嬷,你就让我出去吧,裴管事要是问起了只推说是我有事儿,横竖怪罪不到嬷嬷头上。”暮云拉过嬷嬷手撒娇卖俏。
这是她管用的手段,几乎每次都能奏效。嬷嬷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脸,看着女子玉软花柔的娇态心都软了。想来自己已年近四十,以前也是这十里方外有名的绣娘,原本嫁给了城东的一坊主为妻先夫不幸早逝,她早年膝下原有一女在五岁时也不幸夭亡。婆母本就不喜她便和叔叔将她驱逐出门。暮云长得玲珑口齿又伶俐,所以嬷嬷常常也私心疼爱她。
推阻不得,嬷嬷便应允她在太阳下山前回府。她连忙道谢,匆匆往茶馆而去。
“看来家中管的甚严,快来饮杯茶水解解。”席翩翩一身轻纱绣衣,已端盏自饮笑意盈盈的看着暮云,见她娇喘神色焦急,便知她是匆忙赶来。
“抱歉,有事耽搁了故而晚来,我以酒代茶自向你赔罪。”暮云拿过茶杯,有些歉疚。
席翩翩噗呲一笑:“什么罪不罪的,快休说这话儿。你我姐妹不比如此,我只罚你今夜与我同游西湖,今晚湖边有放花灯甚是热闹。”
暮云听罢心中犯难,嬷嬷在她出门时叮嘱了她在太阳落山时要回府,但是看着席翩翩一番兴致不好打断,便转移话题,“今日又不是中秋,怎么会放花灯?”
“你不知么?这是本朝的传统,每逢天子寿诞前夕,民间都会放花灯祈福,祈求长乐永康,国运昌盛。”
穿越过来后,暮云对这个世界的家国之事并未实际上心,这个朝代和她认识的上下两千年都没有太多相似轨迹。
“这么说,当朝皇帝必是勤政得人心的,百姓们能安居乐业也是天子的勤政爱民的功劳。”暮云说。
席翩翩低声道,“上次我随母亲进宫,听说天子的身体也不大好了,这江山或许就要迎来风云异变。”
“本朝没有太子么?天子身体不好太子理应监国,如何江山不稳呢?”暮云皱眉,没有和平盛世,生意不好做。
席翩翩看向窗外的三两小孩正拿着花灯吵吵嚷嚷,一女童哭丧着脸朝母亲怀里扑去,像是在哭诉旁边的男童抢了自己的花灯。一边的男童母亲连忙替孩子道歉,规劝着男童。一时间街上便热闹了起来。
“当今天子皇嗣不丰,去年才立了钱贵妃为皇后,长成的皇子里大皇子李昂和二皇子李愔为钱后所出,三皇子因母获罪被贬为衡山郡王发配西北,四皇子已经薨逝,五皇子的母妃只是个贵嫔不得宠幸,七皇子今年才十二岁,其余的都是些公主宗室王爷们,天子又迟迟不立太子,举国大臣也正为此事屡屡上书,陛下却对那些官员多加贬斥。近来,家父正为此事烦忧不已呢。”席翩翩叹了一口气,说道。
暮云疑惑:“那六皇子呢?六皇子也薨了么?”
席翩翩闻言立刻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看向门口压低声音:“六皇子的事为朝中禁谈,小心隔墙有耳。被有心人听去了会招有灾祸的。”
暮云一愣,她拂过席翩翩的手指,也低声道:“哦,但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我不对别人说就是了。”
“六皇子......这事我也是听母亲偶尔提过,听说多年前六皇子的母妃赵淑妃在宫中行巫诅咒陛下,因罪祸及全族又在宫中纵火和六皇子一起被烧死在寝宫,幸好当年大火已被扑灭但陛下因尔惊惧染病,下令将赵淑妃的族人成年男子一并坑杀,女子都充作官奴。当年参与巫祸的赵将军和几位大臣全被处死了。朝中人人自危,我彼时年幼,依然记得当年父亲为此曾连续数日彻夜无眠,母亲抱着我哭泣不已就怕累及全家。”
暮云听着胆憷,咽了咽口水:“好了好了,不说这事了。钱皇后的两个嫡子应该最有机会能继承大统,用不着你我担心。”
虽如此说,暮云心中有些烦躁,万一起了战事......
席翩翩神色不明,家国大事父亲总说妇人不得议论,但是自己知道父亲一向不喜欢钱后的两个儿子,他认为大皇子李昂为人假公济私是个笑面虎,二皇子李愔宠幸姬妾灭妻有违伦常。
两个女孩心中都各有些小九九。
“听说你在汝州的姑母在做成衣生意,怎么独留你一人在京中。你父母也放心么?”席翩翩忙打圆场,笑着问道。
“他们.....都已故去,我在京中一人家中做个绣娘也顺便攒些体己。”
“如需我帮忙之处,尽管和我说。我虽是女子对于经商之道也很有兴趣。”席翩翩眨眨眼狭道。
暮云笑了,看着天边太阳已下山,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嬷嬷抱怨的声音,连忙借故退却了席翩翩继续游湖的建议,赶在日落时回到了国公府。
后门的李丰似乎等候了很久,见她回来了连忙站了起来,不小心一趔摔倒在地。暮云惊呼,疾步上前扶起李丰。
“李大哥如何这般急切?”
李丰不好意思地拍了怕身上的灰尘,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信,“沈姑娘,你汝州的信刚到,本来是想让我妹子给你的,但她今日身子不爽利,我便在这等你回来再亲自交由你。”
李丰最近常给暮云和汝州传递信件,因国公府人流复杂,暮云能信得过地人不多,她接过信件,低声问:“没有其他人看见吧?”
李丰知道这内院私相传递会有麻烦,故而一再小心,见她声色担忧想必是因为上次裴衍追问沈姑娘的行踪有些忐忑不安,连忙摆手。
“沈姑娘放心,我这人虽是马虎惯了但对你的事还是上心的,保管不会再被裴管事知道。”
暮云扯了扯嘴角,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怪你,那日的事并未放在心上。”她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这几个钱,请张大哥买个酒喝,谢你辛劳。”
张丰本就对暮云心有好感,怎好再说她的银钱,连忙推脱,“不好不好,沈姑娘说哪里话,你与我妹子交好我是个粗人行车惯了,这些不算什么?”
暮云强塞在他手里,道:“叫你拿就拿着。”
说罢,转身进了门。一进门,裴衍正在回廊下,暮云正道运气不好,想在旁边的几颗橘子树下先躲躲。
“夏日草丛有蛇。”裴衍道。
“............”
她连忙站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两片叶子。径直经过裴衍没有看他。
“你去哪了?府里的规矩又忘了。”
她停下脚步,走回到裴衍站着的地方,仰头直视;“裴大管事是不是有什么怪癖?总喜欢跟踪别人?”
夏日南风凉爽,他的两条发带在风中清扬,暮云能闻到他身上口中淡淡的酒气。
裴衍一蹙:“不解释一下么?”
她不解:“解释什么?”
裴衍靠近她,低下头在她耳边道:“不如解释一下,你到底是谁?”
暮云大震,糟了,她忘了这茬了。
裴衍看着她瞪着浑圆的杏眼,语气中仿佛萃了寒冰:“真正的汝州沈氏在何处?你不会以为我那么容易被你糊弄过去吧?”
她稍稍定神,扯了扯嘴角:“若我不是沈氏,裴管事欲如何?抓我去报官么?”
“你若不是沈氏,那么方氏母女就是你的同伙,本朝律法假冒身份者仗一百,徒三年。合谋者连坐。”
暮云咬紧牙根,裴衍竟这般狠,她就算了,那方氏母女不过一介妇孺若受此飞来横祸岂不冤枉?
“裴管事怕是魔怔了,你有何证据证明我不是沈氏?方氏母女是“我”仅存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难道做姑母的还能错认甥女不成?能图什么好处?你若诬告于我,我也可以去报官在青天老爷面前辩个是非清白。”
裴衍笑了,“你的双亲虽已故去,曾经给你看病的大夫却还健在,那日沈宅走水,给你医治的大夫你不会不认得吧。”
“那又如何?我还能换了张脸么?且叫了他来辨认,我是不是当日受他医治的女子。”她内心紧张不已,窗户纸被一朝捅破的滋味不好受。
若可以,她宁愿不要顶着沈氏这个身体。
“我听说有奇人异能者,善易容之术或善夺魂术法,世间之事无奇不有,换张脸并无稀奇。”裴衍道。
她腹诽,好家伙,裴衍这家伙不会也是穿越的吧?那易容移魂术都说出来了。如果是同道中人就没什么好怕的。
“那,who are you?”暮云试探性问。
裴衍不言。
“Can you speak English?”她再问。
“...........”
靠,给点回应好吧。
“在说鸟语呢?”片刻后,裴衍冷哼。
“..............”
暮云真想翻他个大白眼,但又不敢。于是往后两步,背靠廊柱,仿佛已经认命,努力装了那么久无非是想活命,不然谁稀罕顶着他人的身份生活。
“.....我失水后就成了这样了,与我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裴管事信也罢,不信也罢,方氏母女和这一切都无关,无论是抓我报官还是杀了我,悉听尊便,其实....我只想活下去而已。忘了,也不全是坏事。”
“忘了.....也不全是坏事........”
裴衍直觉眉心一痛,他定了定神,这句话在他耳边已响起过多次。
“从今往后,你还是沈氏。”裴衍道。
暮云望着裴衍离开的身影,呼出一口气,身体顺着廊柱滑落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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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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