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无话,马车的轮子咕噜咕噜地响在耳侧,暮云心绪不平,脑子一片混沌,忽然马车又停住了,裴衍驱马往后方驶去,似乎在跟什么人交谈。
她掀开帘子,见张培雲已看了过来,裴衍亦是回头,随后驱马上前。
“回国公府还是云记成衣铺?”裴衍问她主意。
“成衣铺。”她呆呆地点了点头,她张了张嘴唇,试图还想说些什么。
“我知你必有许多事要问,待回去了再说。”裴衍轻叹了一口气。
裴衍说她怀揣着许多秘密,其实不然。他自己才是那个怀揣许多秘密的人。
“是我的不是,临时有事绊住了,让你遇见了这样的事。”裴衍又低声道。
暮云放下帘子,后背靠在车厢上,李愔此人心胸狭窄,即便自己已经留了心眼,但还是防不胜防。她揉了揉手腕处的瘀肿,方才还是红色的又疼又痒,她抓挠了几下皮肤就已经青紫了起来,想起那人手劲儿的力道,她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愤怒。
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裴衍未来的及赶到,自己是怎样的下场?
但终究是庆幸的。
“是我自己警惕不高,而且当时我也咬了他一口,你不必自责。”
她自己都吓坏了,还安慰起别人。裴衍暗道,他没想到李愔如此愚蠢,真恨没一刀结果了他。
“你放心,他理亏在先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说出去,我会替你讨回这个公道。”
马车很快行至云记成衣铺,方氏母女急急来接,见暮云身上的衣服有些湿了,神色也不大对。今早国公府的一个小厮过来传令,说是她这侄女被召进宫去了方氏又是忐忑又是着急的,便央了范晚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怎弄得如此狼狈,快,随姑母进去换件衣裳。”方氏用帕子擦了擦暮云头发上的水渍,摸着她的手有些凉,又让小环去烧些热水准备着。
“姑母宽心,我没事。”暮云下了马车,余光中看见张培雲一直在看她便侧头看了张培雲一眼,见他不好意思地朝自己笑了笑。
方氏给暮云取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来,帮她更换衣裳时注意到了她手腕上的淤青和身上的一块淡淡瘀痕,目光闪烁了一下。趁她沐浴时,出来找到裴衍。
方氏请裴衍进内堂说话,给他倒了一杯茶,“裴管事,我膝下除了小环就唯有这个侄女了,我知她性子要强又是个极聪明的人,侄女先前在国公府就历经磨难,如今又要为皇家做事更是处处要小心不得,我乃乡野妇人不识什么大道理亦不谋什么大前程,只希望一家人安康顺遂就很满足了,先前你们的婚事一再耽搁,她虽曾言对这桩婚事亦是无意,但沈家蒙难我哥嫂已去,侄女终身无靠,我这个做姑母的如何能做到不担忧?”
裴衍暗暗思忖,内心亦是动容。方氏毕竟是她的亲姑母,亲情尤为珍贵。因母仇未报他这辈子本无意娶亲,若换做是几个月前,方氏若向自己说起这些,他必然是不会应允的,但如今他心意已动,如何也不可能弃她。
而且李愔居然敢对她用强,若非自己赶到又是如何后果?自己想捧在手心上的人,连想触碰都得小心翼翼的人,李愔居然敢如此,裴衍内心愤怒更甚,握紧的拳头带着颤抖。
方氏一直等裴衍的回应,他是个一点即透的聪明人如何能不晓得自己的意思,但见他脸色不太好,方氏亦是暗暗心悸。
方氏正准备再劝时,裴衍先开了口,起身拱手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因诸事繁杂,故而耽搁了婚事,一切按姑母之意,婚事便由您来安排。”
方氏没想到裴衍就这么答应了,裴衍这孩子长得英俊又有才干她心里很满意,又听见他已改口唤自己姑母心中大喜,起身扶过他道:“唉呀,如此甚好,我先前还一直担忧你不肯,毕竟这件婚事是你那舅舅和我哥嫂安排的,如果能见你们和美,我心中更是欢喜,婚礼筹备一事就等宫里那件事完了就办。”
裴衍微笑,道:“一切听姑母安排就是。”
方氏忽又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表情有些不自然,道:“还有一件事需嘱咐裴管事,你俩毕竟还未行六礼,还请裴管事待婚礼过后才行事为好,我是过来人,侄女脸皮薄也不好直接和她说,裴管事可明白?”
裴衍眼睛忽闪,从方氏话语中咂出一种不可明状的意思脸上有些发热,方氏必是认为自己已经和她有了肌肤之亲。
若有了这层关系还好办,只是这让他如何解释呢?
裴衍正欲作答,暮云便在外头敲门唤了两声姑母,方氏应了一声,裴衍上前去开门。
暮云见裴衍也在,她一愣,有些手足无措道:“姑母,我来裴衍说两句话。”
方氏掩嘴而笑,道:“我去前头看看,铺子里的事都丢给了范晚可忙不开了。”说罢,便开门出了去,见小环也在门口有些意外,道:“你这丫头又在这里玩耍,还不快随我来去前面帮忙。”
小环嘟哝了两句,跟随方氏去前厅。
“对了,你刚才和我姑母聊什么呢?小环说你们聊了好些话。”暮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她身上有沐浴过后的馨香,此时脸上皮肤白皙吹弹可破,饮过茶水后嘴唇上还带着水渍,看着晶莹诱人。
裴衍暗暗抽了一口气,别过脸微笑,然后瞟着她悠悠地道:“在说我们的婚事。”
暮云听了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她被茶水呛着便俯身咳嗽了起来,边咳边说:“姑母胡诌的话,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别放在心上啊。”
裴衍本想给她拍拍她的后背,听她这么一说手一时停在了半空,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肩膀将她带到自己身前,一手托住她的下巴轻轻研磨,眯着眼问:“你不愿嫁我?”
暮云红着脸,挣扎了两下一时语塞,最后胡乱反问:“你先前不是不愿意娶我么?”
裴衍托着她下巴的手指默默收紧,脸色有些阴:“我几时说过不愿意?”
暮云瞪大双眼,皱起了眉头,他这是不承认了?什么几时说过,他不是一早就说过么?如今两人虽已坦诚了心意,他这是想要赖账?
“哦,我忘了,先前是混说的,作不得数。”裴衍故意把“哦”字拉长了尾音,朝她睨道。
暮云一征,按下裴衍挑着自己下巴的手,掌开他的掌心瞧了起来,裴衍的手指纤长,掌纹纵横。户口处有道淡淡的粉色疤痕,因他皮肤很白,所以疤痕看着有些明显。
他的手指指心有一层厚厚的茧,这是一双常年握剑的手。
裴衍看她动作哑然失笑:“怎么?要给我看掌纹?”
暮云笑笑,摇了摇头指着那道疤痕问:“只是瞧你这手长得有些像女孩子的手,又细又长还很白,这道疤痕是怎么回事?”
裴衍一噎,笑了笑道:“被只小兽咬的。”
“什么小兽?猫还是狗?这道疤痕间距很宽,要是是狗咬的话那必定是只很大的狗。”她低头仔细摸着自己的那道疤痕,她的指尖柔软,裴衍的心痒痒的。
裴衍笑着看着她,心想她的猜想还是可爱,不过他这个疤痕不是狗也不是猫。是只黑豹咬的,当时幼年的自己制服那只豹的时候被它咬了一口,虽然只是只还未成年的黑豹咬合力亦是不容小觑,若自己没有及时扼住它的喉咙,只怕这双手就废了。
“你先别岔开话题,我只问你你是否愿意嫁我?”裴衍问道。
暮云眼珠子咕噜一转,轻轻叹出一口气道:“裴衍,我不喜欢皇宫,不喜欢争端,亦不喜欢宫里的那些人,但我似乎怎么避也避不开,有时候不能不去相信所谓命运,但在此之前我有许多事想做,无论如何我都想尽力过好每一天。”
裴衍道:“若是避不开,就试着去接受吧。焉知接受就是坏事?你是个极聪明的,不是么?”
他们两人无厘头地说了这么些,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暮云盯着裴衍道:“你怎么能随意出入皇宫,你进宫不全是为了我,是么?”
裴衍眉头一挑,话到了嘴边一时又不忍作答。她如此敏锐又心思至纯,实在不该趟入这趟浑水。
“我自幼便习武,于轻功剑术上修为善可。你别多心,我进宫更多的是担心你。”裴衍放开她,认真地道。
“那个二皇子....其实和你长得有些像...你们看起来似乎认识是么?”
裴衍的眉骨和李愔的眉骨有三分像,但是李愔脸狭长又是丹凤眼,气质显得有些阴郁。裴衍五官更精致些,但两人的气场都有些相似。
“哪里像了,他脖子短。”裴衍皱眉,突然说道。
暮云听他这么说觉得有些好笑,她回忆了一下,没留意李愔的脖子是长是短,但是裴衍的身量很高估量得有一米九,脖子长显身高也是有道理的。
“你还没回答我呢。”暮云正色道。
裴衍叹了一口气,谎道:“不认识,单纯看他不顺眼。”
暮云瘪瘪嘴,比起这话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装作恼了道:“骗人,你现在就不说实话,以后指定也是如此。我看啊……唔。”
安静下来,能听见前厅范晚和方氏招呼客人的声音,还有小环的脚步声,她竟不知,云记成衣铺的隔音如此不好,还是此时店内客人太多,人声太过于嘈杂的缘故?今夜窗外有风,烛火被风吹得有些晃动,就像此时两人的心绪一样。
两人呼吸相连,暮云能听见裴衍此时“怦怦”的心跳声,纯唇齿间有即将突破禁忌的冲动,他看着那样温润的人,攻势却是雷厉风行地让人拒绝不得,暮云有些害怕,但又忍不住想靠近。
待松开时,两人呼吸亦是急促。她埋头在裴衍胸前,仍闭着双眼。
“我自幼飘零身无所依,年近二十仍未有所成,会嫌弃我么?”裴衍定了定呼吸,吻了吻她的额头,闷闷地说道。
他所图谋之事,岂止拘泥于一个小小的真相,他有图谋天下之心,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行之,这个国家看着平静,其实已经暗流涌动,各方势力背地里斗得你死我活的,有几个真正敢说自己是正直之士?
陈平说不能让裴衍的手粘上污秽,但他已身处污秽当中了。所做的不过是推他们一把罢了。
暮云抬头,认真地道:“裴衍,我永远不会嫌弃你。不管你会变成什么样。”
裴衍摸着她光滑皎洁的脸,心中暗叹,若有一天,他变得不再是她喜欢的模样的,他也不允许她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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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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