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似乎被冰冷的铁链所束缚，无法自由地跳动。

    对了，那天妈妈说了什么来着。

    “忍耐一下，再坚持几年，等爸爸妈妈挣到钱了，一定好好补偿你……”

    那就忍耐着吧。

    她本来就聪明，又拼了命地去学习，不仅成绩名列前茅，更是自学完了未来的课业，成为了老师和同学眼中所谓的“神童”。

    那样艰难而又压抑的日子，也被她一天一天熬了过来。

    旁人的眼光、难听的辱骂、时常性的冷暴力、日复一日的孤独……

    习惯了，能无视了，能装作顺从了，也就好了。

    后来，上了初中，她向老师申请了住宿，逐渐远离了那个家。

    高中时她勤工俭学，即使知道父母会供她上大学，她还是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去赚取学费。

    ……她不想成为累赘，不想成为负担。

    即使知道她什么都没做，父母的苦难并不是她造成的，她也不想再去麻烦他们。

    她性格不算孤僻，也能很好地和同学打成一片。在旁人看来，她就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和所有人都能聊得来。

    可她身边从未有过一个真正的朋友。

    她也从未对旁人说过她的事。

    ……因为好像真的没什么事。

    她已经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又没有缺胳膊少腿，成绩也是稳居第一，再去埋怨过往，就真的矫情了。

    再之后……她考上了全国顶尖的大学，省状元的名号让父母喜不自胜，逢人便夸。

    可她心中却平静如水，毫无一丝波澜。

    走出那座小县城，远离了那个压抑沉闷的家，她的生活变得丰富起来，大学里她遇到人都素质极高，与他们相处很舒适，也很自然。

    她沉迷于学业，专业课成绩遥遥领先，也时常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喜欢读书，爱好文学，同时记忆力极好，什么书都想看一看。

    她原本……是不打算回家的。

    直到大一那年，她的爷爷去世了。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她的奶奶，也很久没见过她的父母了。

    原本身形微胖的老人面容憔悴，佝偻着身子，身体被病痛折磨得极度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父亲和母亲的脸上也长满了皱纹，身形消瘦，在见到她时眼眶倏然红了，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那个昔日顽劣的小男孩，长成了身材高大瘦削的少年模样。

    他见到她后，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姐姐，好久不见。”

    他小声说道：“姐姐，对不起，我小时候不懂事，好像一直在欺负你，等我明白那样是不对的之后，已经找不到机会了来跟你道歉了。”

    ……因为她不是在学校里待着，就是在勤工俭学，她不愿意回家。

    听到这话，她只能沉默。

    爷爷的去世对奶奶打击很大，她整日茶饭不思，又疾病缠身，还没人照顾她。

    父亲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宠她，但他似乎更孝顺他的母亲。

    他抹了抹眼泪，眼里泛着想念的光芒，颤巍巍地握着她的手，说道：

    “云云，如今爸爸和妈妈的生意都在外地，可能抽不开身，你正逢放暑假，可不可以替爸爸照顾一下奶奶。”

    “爸爸知道你可能不太喜欢她，可是她毕竟是你的亲人。”

    月流云冷静道：“我要去实习，没有时间，以及，您为什么不让月霖去照顾她?”

    他道：“月霖他毕竟是个男孩子，粗心大意，怎么会做这些照顾人的活……”

    月流云的心再一次冷了下来。

    面前的父亲身形微微佝偻，面容消瘦，眼眶下凹，与记忆里将小小的她举到肩膀上、带着她到处玩的高大男人完全不同。

    记忆里的母亲是个温柔到有些懦弱的女人，她记得她美丽动人，如今却成了一位普通的、面色发黄，皱纹横生的中年妇女。

    他们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温柔、充满爱意，说出来的话却迂腐到令人心烦。

    凭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道德绑架她。

    他们受教育程度低，没有什么文化，思想迂腐，为什么要强加到她的身上。

    月霖见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开口道：“姐姐有自己的事要忙，我来照顾奶奶。”

    躺在床上的老人呜咽几下，伸出苍老的手来，浑浊的眼眶微微泛着泪光，她呻吟道：“云云，云云……”

    母亲叹息道：“去看看你奶奶吧，人老了都挺可怜的，她其实也不容易。”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念叨你，问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穿暖……”

    四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他们以一种极其可怜、极其卑微的姿态，逼着她忘记幼时发生的事，逼着她原谅躺在床上的老人。

    她其实也不容易。

    是吗。

    可你当初不是说，你嫁过来的时候，她一直在针对你吗。

    这会儿倒是原谅上了。

    月流云原本想过，她回来之后，如果他们再以爱的名义，来道德绑架她，她一定会怼得他们无话可说。

    可是看着这一张张苍老而又可怜的面孔，看着那个忐忑不安的少年，话突然噎在嗓子眼里，无法开口。

    哇。

    真棒。

    看起来这一屋子都是好人，中式大团圆结局，等所有人握手言和，然后撒花，互相抱着对方痛哭流涕……

    她好厌恶这种。

    厌恶极了。

    她从来都没有否认他们的爱。

    可这沉重到有些窒息的爱，对她来成了一种累赘。

    父母这些年来的确很辛苦，他们将最好的东西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全都给了她和弟弟。

    他们的爱是真的。

    她受到的伤害也是真的。

    中式愧疚式教育果然是一场盛大的洗脑。

    她险些就被洗脑成功了。

    她转身离去，没有看床上的老人一眼。

    这个葬礼，她不参加了。

    她都努力了那么长时间了，现在有任性的资本了。

    大逆不道、不近人情、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些词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了，如今早已百毒不侵。

    只是……

    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丝复杂。

    那年幼时，父母牵着她的手，漫步在烟花绚烂的年夜中的画面挥之不去。

    她深吸一口气。

    如果上天能满足她一个愿望。

    她希望……

    从来都没有人爱过她。

    那样，她就不必因为不去爱别人，而感到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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