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杀了人。

    极致的恐惧和崩溃将她吞没，她踉跄几下，血腥味始终挥之不去，跑了几步之后，终是陷入了昏厥。

    快死吧。

    为什么还不死。

    她为什么还不死。

    就让她死在这里吧。

    ……可她终究还是没能解脱，有人救了她。

    邱林救了她。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尉大人，奉命来泾州办事，顺便救了她这个可怜无依的孤女，甚至不嫌弃她杀过人，还当过醉仙楼里的女童。

    他是个好人。

    可她的亲生女儿邱思年不是。

    滚烫的茶水、泄愤似地打骂和折辱、灼烧人皮肤的太阳、跪得红肿了的膝盖……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她有如此大的恶意，她分明什么都没做……

    她告诉邱林，她想离开。

    她想要自由。

    她可以忘记以前所有的事，只求未来能让她安乐。

    邱林同意了。

    他苍老的面容满是威严，对着她时和蔼可亲，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

    虽然不理解，但他还是同意了。

    她应该直接走的。

    可她偏偏第二次做了错误的选择。

    这天是邱林的寿宴。

    也正是在这天，她见到了那双和姜岚相似的眼睛。

    那是四皇子殿下，名为南宫明烛，是个浑身是伤，阴郁而苍白的少年。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双眼睛，和姜岚的几乎一模一样。

    可却似乎又不同。

    她偷偷看到，少年的手指被贵妃娘娘用茶水烫伤，又被贵妃身边的侍卫拉到假山后殴打，却强忍着一声不吭。

    然而，贵妃似乎对他下了死手。

    竟趁着他远离皇宫这个机会，下令直接将他沉入湖水中淹死。

    少年怕水，她能看得出来。

    因为在极尽的羞辱和殴打时，他眼中满是不屈，却在看见水时，脸色苍白到了极致，似是在恐惧。

    见到他，她仿佛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少年被抛入水中。

    那张俊美而惨白的容颜在水中渐渐窒息，挣扎无果，反而让自己下沉得越来越深。

    洛桐死死地攥着被角，梦魇越来越深，它不断地抓着自己，似乎要将自己带入无尽的深渊，汗水打湿了枕头。

    别去救他。

    快走。

    不要去救他。

    可梦境依旧不受她控制。

    她第三次做了错误的选择。

    ……

    贵妃那张美艳而贵气的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冰凉的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眸光里尽是危险。

    “邱家的小姐，真是不错。”

    “有些人该救，有些人不该救。既然……你连这个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懂，那我就教教你吧。”

    她并没有杀她。

    也没有杀被她好不容易救上来的南宫明烛。

    因为皇帝亲临了太尉的寿宴。

    “陛下，邱家的这位小姐可真是胆识过人，四皇子方才不慎掉入湖中，是她不顾危险，亲自下湖去救了四皇子。”

    “是吗？竟有此事！”

    先帝有着一双极其好看的桃花眼，即使年岁渐长，也别有风韵。

    她看着那双眼睛，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这不是巧合。

    那个叫南宫千殇的男孩为何会姓“南宫”，姜岚口中的负心汉究竟是谁，南宫明烛为何有着和姜岚相似的眼睛……

    这一切的问题她都想明白了。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想来……四皇子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不如，朕给你们赐婚，如何？”

    “哎呀，陛下，您偏心，大皇子至今尚未婚娶，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们大皇子才对。”

    “欸，爱妃可不能这么说，朕自有考量……”

    “……”

    皇帝和贵妃还在为了此事反复拉扯商议，本应该只是玩笑话，可他们随口而出的话，却剥夺了她即将拥有的自由。

    她如坠冰窟，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她为什么要救他？

    他明明是姜岚之子。

    她却为了救仇人之子，献祭了自己的即将拥有的自由和希望，还让贵妃也因此开始针对自己，将她在绝望的深渊中再无希望。

    沉重的枷锁裹挟着无尽的黑暗，将她湮没，死水一般沉寂冰冷。

    洛桐的泪水似乎已经干涸，流不下来一滴眼泪，额头沁着细密的冷汗，眼睛怎么都睁不开，无助而失神地在梦魇中越沉越深。

    “娘娘，娘娘，快醒醒……”

    “快醒醒……”

    宫女焦急的呼唤声响起，拿着手帕擦着她额头上的汗。

    洛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睛倏然睁开，被天光刺得眼球生疼，一滴泪终于自眼眶中缓缓流下，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后背冷汗涔涔。

    她望向窗外，见天色已然全亮。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洛桐声音沙哑得厉害。

    “已经辰时了。”宫女边说边扶她起来，喂她喝了口水。

    宫女小心翼翼道：“……娘娘，需要奴婢为您梳妆吗？陛下正在殿外等候，说是等您醒来之后再见您。”

    “不必了，”洛桐恹恹地说道，“……陛下早就关了本宫禁闭，是本宫违背了他的旨意，执意去见了贤妃娘娘。”

    “左右是来罚本宫的，梳不梳妆……都没什么关系。”

    淑华宫正殿。

    洛桐只是简简单单披了件外衫，身形瘦削，面色苍白而脆弱，似琉璃一般一捏就碎。

    “陛下万安。”

    “让陛下久等了，还请陛下恕罪。”

    南宫明烛单手掌着一本书册，倚在椅上，指骨节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页纸张，细细地阅读着。

    见她被宫女搀扶着缓缓走来，南宫明烛制止了她将要行礼的动作，淡淡道：“免了。”

    “坐吧。”

    “谢陛下。”

    南宫明烛放下书，道：“你昨晚去见了贤妃?”

    洛桐垂下眼睫。

    果然是来问责的。

    “是。”她道。

    南宫明烛继续说道：“他昨夜离开了皇宫，直至今日，本该是后妃给太后问安的日子，他也没回来。”

    “不出意料的话，他应该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洛桐指尖蜷缩，抬起氤氲的眼眸，试探道：“陛下既然知晓，又为何不去追?”

    “因为朕并不在乎。”

    “倒是你，”南宫明烛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不紧不慢，神色平静道，“……若朕没猜错，你是没能忍心杀了他，还是没能忍心去用药去控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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