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

    原来从前，这里花团锦簇、生机勃勃。

    弥辰亿单膝跪在草地上，指尖撩开草丛，露出里面一朵小白花。

    记忆里关于苜熹的部分浮现出来。

    嘴角不由自主露出笑意，直到一只小胖手抓住他的头发。

    “哎呀！好痛！”小女孩双手抱着头，蜷缩在地上。

    弥辰亿拂去头上的草叶，绕过小白花，冷冷垂眸。

    小女孩抬头，见他满脸冷冰冰的样子，眼泪凝在眼角。

    “大哥哥是坏蛋！我要回家找姐姐！”

    小女孩颤颤巍巍站起来，嫩嫩的手掌边缘泛红。

    这里是小镇范围内的郊外，不远处还有一个破败的教堂，弥辰亿检测到分裂体曾在这里出现，故而赶来。

    只是他到的时候，分裂体已经不见，只有满地的花花草草。

    早在来平行宇宙的半月，弥辰亿便已到达过几百个星球，成功收回一半以上的储存芯片。

    他想早一点回去，早点见到苜熹。

    两边的时间流速未必相同，弥辰亿若不加快行动，很有可能见不到她。

    “随你。”弥辰亿转身欲走，分裂体感应再次出现，就在不远处。

    他转过身，便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出现在视野内。

    刚刚还在哭泣的小女孩，一颠一颠地冲过去，扑在女孩怀里。

    “姐姐！有人欺负我！”

    小女孩大声诉说着委屈，眼尾红红惹人心疼。

    女孩揉揉妹妹的头，蹙着眉抬头，顿时愣在原地。

    一片春光明媚里，头顶上的树影婆娑，光斑洒落在他发梢、肩头，宛如一副绝美的油画。

    她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忽地，随着一阵风起，那画中人动起来，深沉蓝眸中的沉静与漠然惊醒她。

    女孩忙把妹妹抱在怀里，半是心动半是警惕地盯着他。

    弥辰亿视野里忽略一切，唯有那个跟在女孩不远处，正呆呆傻傻的机器人。

    想不到，在他遗忘的记忆里，居然还有这一茬？

    见他绕过自己往后走去，女孩松口气，却又一点失落，转过身见他正朝着小镇里的公用机器人走去，忙叫住他。

    “你想干什么？”女孩抱着妹妹挡住弥辰亿。

    “和你无关。”弥辰亿眉心微隆，侧身往前。

    直觉他对机器人并无好意，女孩忙用手机联络镇子上的人。

    号码还未拨出，手机被抽走，碎成渣渣掉在草地上。

    “真是多余。”弥辰亿甩掉金属屑，来到分裂体1005号前。

    呆呆傻傻的机器人似乎对他有所感应，并未躲避，它的旅行时长是五十年，对这个星球上具体事物的认知已经完成。

    其余和人类有关的记忆，应当启动它程序里不同的数据衍生。

    在弥辰亿的记忆里，1005号在此后一年内，因为机能不行而报废。

    记忆戛然而止。

    弥辰亿掌心为刃，在女孩还未反应过来时，劈开1005号的头，弯腰捡走储存记忆的芯片。

    “小二！你这个坏人！”小女孩在女孩怀里挣扎，眼泪珠子大滴大滴落下来。

    女孩显然被这一幕震惊到，紧紧抱着妹妹，恨不得立刻躲起来。

    “姐姐，姐姐，没有小二，谁给我们拿东西？谁给我们下矿井！”

    “我不想要爸爸妈妈下去…”

    弥辰亿收回数据，恍惚间，从1005号的记忆里读取出类似的记忆。

    这个星球发展程度不高，机器人的使用率不高，一个小镇上只有100个机器人。

    小二是其中最没有用的一个，但却干着最脏最累的活。

    也许是因为傻，它听从人类的指令，下矿井，砸断半条腿，去拿危险的辐射性物质，烫坏一条手。

    现在在它的表面仍旧存在辐射性的物质，只是衰退到一定程度。

    难怪弥辰亿一扫描，面前两个生物体内均出现不大不小的病变组织。

    怪人类这样对待他的分裂体吗？

    弥辰亿头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按道理，他应该怪罪的，毕竟这是他的一部分。

    但于人类眼中，小二只是一个工具，刚刚那个女孩挡在它面前，也仅仅因为它还有利用价值。

    弥辰亿不想怪，但是他不舒服。

    不是所有人都像苜熹一样。

    这点他从到达第一个星球，回收他的第一部分开始，便已经知道。

    只是1号很幸运，有一位老奶奶始终对它很好。

    弥辰亿几乎都快忘记那种区别于爱情的感情——亲情，似乎他对余老头存在有这样的情绪。

    2号、3号、4号……到999号。

    遇到的问题都和1005号很像，丑陋的外表无法叫人对它们心生喜爱。

    也只有苜熹，会因为小蓝——10000000号爱护一朵小花，而把它一块块捡出来，修好。

    一想到她，弥辰亿心里的不舒服淡化。

    分裂体的记忆在某种程度上共通，它们应该也知道，他要来结束它们漫长无望的旅途了。

    弥辰亿丢下便携传送点，自定目标前往下一个星球。

    一睁开眼，这个星球上，没有大气层，灰黑色的土地延绵起伏，越来越高，山岚重叠，密不透风，唯有几条星河高高悬挂。

    荒凉的风吹拂而来，弥辰亿一个人站在无边的星河下，听见死去星球的悲鸣。

    他的几千万个分裂体中，只有1%投放在有人的星球上，其余的99%都在这样的星球上。

    这颗星球死去大约几十亿年，内部活动消失很久，已经有要分裂的趋势。

    夜空中的碎石片，便是它的一部分。

    在这里的，是38364号，弥辰亿记得，它没有名字，最后跟着这个星球解体，飘荡在宇宙中，直到能源耗尽。

    38364号共通那1%的分裂体记忆，很痛苦。

    因为它的旅途只剩一片死寂。

    胸膛中的机械心一顿，弥辰亿感到一阵刺痛。

    那是为他自己。

    “我来接你了，38364。”他声音低低的，手往后丢出什么东西。

    因为缺氧寒冷而冻成冰块的两姐妹，在保护罩里，缓缓维持着生命体征。

    弥辰亿并没有去管那两姐妹。

    自己要跟来，与他有什么关系？

    有时候，弥辰亿弄不懂人类，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也只是回收自己。

    怎么人类就好像以为，只要见上一面，机器人就和她们很熟似的？

    熟到可以擅自跟上来？

    除去苜熹之外的一切生物，他都不想管。

    但也因为她，弥辰亿才留下那么点能被称作“人性”的部分。

    做到让那两位维持最基本的生命，已经是他最大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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