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肆虐的洪水总算渐渐退去。
天空总算放晴,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倾洒而下,虽有温暖之意,却又显得那般绵软无力。
历经这场惊心动魄的洪灾而劫后余生的柳音音,趴在于洪流中给予她生存希望的木板上,伴随着渐趋平缓的水流,缓缓地搁浅在一处高地。此时的她,仿佛被抽离了浑身的精力,整个人虚脱至极。
放眼望去,昔日的山川大地满目疮痍。
浑浊的水流缓缓流淌,水位不断下降,露出了被洪水淹没的道路和田野。房屋大多已倒塌,只剩几堵残垣断壁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家畜的尸体随处可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远处的山峦重新显现出轮廓,却显得格外苍凉。曾经繁茂葱郁的树林,现今仅剩下残枝断木,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地上。
柳音音拼尽全力从木板上艰难起身,双腿簌簌颤抖。她凝望着眼前这片颓败凋零的家园,深知既然自己劫后余生,就必须坚毅地直面这一切。
恰在此时,一阵幽微的呼喊声悠悠传入她的耳际。柳音音精神一振,屏息凝神仔细倾听,分辨出那似是在深情呼唤着自己的名讳。
她颤颤巍巍地站直身子,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步履蹒跚地挪移前行。脚下的土地泥泞如浆,每踏出一步都艰辛万分。
不知行了多久,柳音音终于瞥见了熟悉的身影,竟是父亲和李大叔。她心潮澎湃,踉踉跄跄地奔向他们。
“爹!”柳音音的嗓音带着悲楚的哭腔,猛地扑进了父亲的怀抱。
父亲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声音颤抖着说道:“音音,看到你平安无恙,我们也就放心了。”
李大叔在一旁轻拭眼角的泪水,慨叹道:“孩子,咱们村遭此大劫,所幸人还在,便总有希望在。”
柳音音关切地问道:“爹,娘和弟弟妹妹呢?他们还好么?”
柳父应道:“放心吧,她们都很好,与众人在那后山山脚下的破庙等着你归来呢。”
柳音音闻此喜讯,心中高悬的巨石总算安然落地,脸上绽出劫后重生的欣然之态。
“爹,那咱们赶紧过去与他们会合。”柳音音迫不及待地说道。
三人相互扶持,朝着破庙的方向缓缓行进。一路上,柳音音望着曾经无比熟悉的村庄如今已面目全非,心中满是无尽的怅惋与慨叹。
知县赵扩身着绣有云雁图案的绿色官服,正端坐于轿中前往县衙。
轿子一路缓缓前行,透过偶尔摆动的轿帘,赵扩那原本透着几分慵懒与惬意的眼睛,逐渐瞪大,对眼前展现出的凄惨之状惊愕万分。
整个县城满目疮痍,往昔繁华熙攘的街道现今被厚厚的淤泥重重覆盖,杂物堆积仿若山峦。
街边的商铺大多坍塌倾颓,招牌支离破碎。原本精巧华美的楼阁也变得摇摇欲坠,窗棂残破不堪,瓦片零乱地散落一地。
城墙多处崩塌,砖石杂乱地散落满地,犹如被巨人蛮横地猛砸过一般。城门口的守卫也丧失了往日的神采,满脸皆是疲惫与无奈之色。
轿子已在县衙门口稳稳停下,赵扩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县衙的景象更是惨不忍睹,大门坍塌倒地,牌匾不知去向何方。县衙内的文书档案被水冲得杂乱无章、七零八落,公堂之上一片狼藉混乱。
县衙的后院更是凄凄惨惨,花园中的花草树木被洪水连根拔起。厨房和仓库也均被洪水淹没,里面的粮食和物资皆被洪流冲走。
赵扩瞪大了双眸,额上青筋凸起,嘴唇微微哆嗦着,口中喃喃自语:“这……这究竟该如何是好?”
他那肥硕的身躯于县衙内不停地来回踱步,双手不住地相互搓揉,眉头紧蹙成了一个“川”字。时而停下脚步,望着这一片混乱的场景,长吁短叹,眼神中满是焦虑与无助。
忽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跺脚,冲着身旁的随从大声喊道:“快去,速速去统计受灾的情形,还有,把能够召集的人手全都召集起来,准备救灾!”
可话一出口,他又禁不住摇了摇头,暗自思忖着上头若是知晓了这般惨状,自己的仕途恐怕凶多吉少,瞬间脸上又浮现出深深的忧惧之色。
“宋师爷呢?宋师爷去哪了?”赵扩神色惊惶,扯嗓高喊,额上汗珠滴滴坠落。
“禀大人,师爷正在后院指挥衙役清理。”衙役赶忙抱拳躬身,谨小慎微地回着。
“哎呀呀,此等事何须他!速将他给我叫来。”赵扩心急如焚,在原地躁动地来回踱步,一边嘶声催促,一边猛力挥动手臂。
不一会儿,宋师爷便匆匆赶来。只见他身形干瘦,面容尖削如猴,一双三角眼中闪烁着精明且奸诈的光芒。
“大人,您找我?”宋师爷喘着粗气,腰弯如弓,一溜小跑至赵扩身前问道。
赵扩背负着双手,来回不停地踱步,神色忐忑不安,喃喃说道:“本县突发洪灾,本乃天灾。然而本官未曾听取主簿杨霖及时赈灾之良言,以致错失最佳时机。如今灾情严峻,百姓流离失所,伤亡惨重。倘若上头怪罪下来,本官头上这顶乌纱帽恐怕难以保全啊。”
宋师爷眼珠子迅速转动,压低声音说道:“大人莫要惊慌,事已至此,咱们必须想出一个周全之策。”
赵扩当即停下脚步,急切地将目光投向宋师爷,问道:“你究竟有何主意?赶快说与我听。”
宋师爷凑上前去,轻声细语道:“大人,咱们不妨先对部分灾情加以隐瞒,然后从救灾款项当中克扣一部分,用于上下打点。只要能够堵住上头的嘴巴,此事或许能够蒙混过去。”
赵扩眉头紧蹙,面露犹豫之色,说道:“这……这倘若被发现,那可是重罪啊。”
宋师爷赶忙说道:“大人,富贵险中求。只要咱们行事巧妙,未必会被他人察觉。况且,就当下这种局面,咱们着实没有更为妥善的办法了。”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赵扩沉思片刻后说道:“现在可清楚我县具体的受灾状况?”
宋师爷摇了摇头道:“尚未可知。县城情况尚可以统计,然通往乡镇村野的道路受阻,恐怕一时间难以统计。”
赵扩听了,脸色愈发阴沉,狠狠跺了下脚道:“这可如何是好?没有确切的灾情数据,如何能瞒天过海?”
宋师爷捋着山羊胡子,缓缓说道:“看来只能稍缓几日,待道路通畅以后……”
宋师爷的话还未说完,赵扩已然跳起来,大声说道:“等等等,本官如何能等的下去?夜长梦多,这事要是被传到朝廷那里,哪里还有活路?”
宋师爷赶忙躬身作揖,说道:“大人息怒。小人已派去人手初步探查一番,到时估摸个大概情况,也好应对上头。”
赵扩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然而,师爷派出去探查的人还未归来,县衙外已经聚集了众多衣衫褴褛愤怒高呼的百姓。
他们面庞枯槁,眼神里满溢着深沉的愤怒与绝望。嗓音由于极度的疲惫而显得虚弱绵软,但那愤怒的情愫却愈发炽烈。
他们奋力挥舞着拳头,身躯由于激动而不住地颤抖着,似乎要耗尽自己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来为自身搏取生存的一线曙光。
“赵扩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百姓们群情激奋,呼声震天。
赵扩在县衙内听到这喧闹声,吓得面无人色,手足无措。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宋师爷也慌了神。
赵扩咬了咬牙,强装镇定道:“走,出去看看。”
当赵扩和宋师爷战战兢兢地行至县衙门口,百姓们即刻如潮水一般围拢了上来。
“赵大人,您为何不及时展开赈灾?我们如今无家可归,就连一口饭都吃不上。”一位老者悲愤交加地高喊着。
赵扩结结巴巴地回应道:“乡亲们,莫要着急,莫要着急,本官正在思索办法。”
“想办法?想的什么办法?我们都快要饿死了!”人群中传来愤怒的咆哮声。
“恳请大人开仓放粮,救助我们这些黎民百姓。”有人高声喊道。
“对,对,对,开仓放粮。”众人纷纷应和。
“乡亲们呐,你们且听我讲。并非本官不愿开仓放粮,实乃官府所存的粮食全都被洪水冲走了。”赵扩一边抹着额头密集的汗水一边解释道。
百姓们听闻此语,在震惊之余愈发怒不可遏。
“你这昏官,皆是因你救灾不力才导致这般惨状。”
“就是如此,洪水来袭之时,为何不见官府有所行动?”
“恐怕知县大人只顾着抢救自家的财物了吧?”
“岂有此理!难道我们老百姓的性命就这般不值一提吗?”
……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县衙门口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时,师爷派去探查灾情的人回来了。他神色略带凄然地禀告道:“大人,情况不妙,灾情远比我们想象的严重,很多村庄都被洪水淹没,房屋倒塌,农田尽毁。百姓伤亡惨重,失踪者更是不计其数。”
赵扩听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地。宋师爷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而百姓们听闻此言,更是怒不可遏。
“赵扩,给我们个说法!”百姓们愤愤不平地说。
赵扩强撑着身子,声音颤抖着说道:“乡亲们,这……这确实是本官的过错,本官愿意竭尽全力弥补。”
宋师爷在一旁附和道:“大家稍安勿躁,大人一定会设法解决的。”
“解决?怎么解决?我们现在就要看到实际的行动!”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
这时,一位年轻的后生站了出来,大声说道:“赵扩,你若不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我们就去上面告状!”
赵扩一听,心中愈发慌乱,连忙说道:“万万不可,本官这就设法筹集粮食和物资。”
宋师爷眼珠子一转,凑近赵扩耳边低语道:“大人,不如先安抚住他们,开设粥铺,并承诺几日之内必有解决方案。”
赵扩点点头,对着百姓说道:“乡亲们,给本官三日时间,必定会有救灾的粮食和物资送达。”
百姓们半信半疑,但也暂时停止了喧闹,逐渐散去。
赵扩回到县衙之内,瘫坐在椅子上,叹息道:“如若本官当日听从杨霖之计,就不会有今日之忧困了。县城百姓尚可有粥可施,可下面乡镇村野……”
宋师爷缓缓说道:“乡镇村野中那些幸存者,虽然躲过了洪水,恐怕也躲不过饥饿和疾病了。”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如果被朝廷知道……”赵扩着急地走来走去。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寻求知府大人的庇护和救济。”宋师爷捋着山羊胡子,沉思了片刻说道。
赵扩停下脚步,一脸犹豫道:“知府大人会帮咱们吗?万一他不愿伸出援手,反而怪罪下来,那可如何是好?”
宋师爷赶忙说道:“大人,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总比坐以待毙强。再说,您和知府大人素来也有些交情。咱们此次前去备上厚礼,言辞恳切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赵扩咬咬牙道:“也只能如此了,那你快去准备礼物。对了,去夫人那里把那对如意玉麒麟取来也一并带上。”
师爷领命而去。
知府崔得安的府邸,设在闵江。
夜已深沉。
月光如水,洒在那略显陈旧的朱门上,映出一层朦胧的银纱。院墙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深沉,仿佛将府中的一切秘密都隐匿其中。
庭院里,那几株朴素的花木像是被夜色凝固了,一动不动。微风偶尔拂过,叶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更增添了几分静谧。
书房布置简洁,却又不失雅致之韵。一张宽大的书桌稳稳地置于书房中央,桌上文房四宝摆放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放置着一些文件。书房的角落里,一个古朴的书架安静矗立,上面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类书籍。
书房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皆为知府大人的心爱珍藏。其中一幅乃是郑板桥的墨竹图,笔墨洒脱,淋漓生动。另一幅则是知府大人亲自挥毫而就的书法作品,字体苍劲,力透纸背。
知府崔得安是位偏爱简单整洁的中年人,头发向来梳理得一丝不乱,胡须也修剪得恰到好处。
此刻,他身着一件半旧的蓝色官服,斜倚在那张略显破旧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月色透过雕花的窗户洒在他略显疲倦的脸上。
老贾虽不苟言笑但却懂得察言观色,他轻轻地挥了挥手,仆从们便纷纷悄然退下。他又轻轻地关好房门,仿若雕像般静静地立于门外守候。
月影婆娑,清冷的月光透过树梢的缝隙,斑驳地映照在房间的地面上。那淡蓝色的窗帘在若有若无的微风中仿佛轻微晃动了几下。
书房内不知何时如鬼魅般出现了一个黑色劲装的蒙面人,犹如暗夜中的幽灵。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本官书房!”崔得安猛地睁开双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愕。
黑衣男子声音低沉地道:“韩香主,难道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他的嗓音仿若沉闷的鼓点,于这寂静的书房中悠悠回荡。
崔得安听闻此语,猛然站起身,开始上下仔细地打量着蒙面人。
只见他的上衣领口紧束,袖口镶着一圈细密的银色纹路,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在黑暗中隐隐透出一丝冷冽的光芒。黑色皮制的腰带上面镶嵌着铜质的扣环,扣环上刻着玄武堂独有的徽记——一只栩栩如生的玄武神兽,张牙舞爪,霸气尽显。
“您,您是周堂主?”崔得安吃惊地问。
“不错。”玄武堂分堂主周大勇一边说,一边扯下面巾,露出斧凿刀刻般硬朗刚毅的面容。
“属下不知堂主深夜造访,还请恕罪。”崔得安无比恭谨地说。
“无妨。韩香主,关于闵江突发洪灾一事,我接到少教主指令,有些事情要交代与你。”周大勇道。
“请周堂主示下。”这假扮崔得安的玄武堂分堂香主韩厢道。
“闵江突发洪水,尤以黎县为重。那黎县知县赈灾不利又怕丢了乌纱帽,所以前来寻求你这知府大人的庇护,想想明日也该到了。”周大勇道。
“那属下该如何行事呢?”韩厢问道。
“你且附耳过来……”周大勇道。
……
月亮渐渐升高了,银白的光辉透过窗户的缝隙,如水般倾泻在屋内。屋内仅剩下“崔得安”独自一人,四周弥漫着静谧而凝重的气息。
他双眉紧蹙,在摇曳的烛光映照下,面色显得变幻莫测,时而被阴影笼罩,时而被昏黄的光线照亮,仿佛正反复斟酌着方才与周大勇的交谈。
而屋外,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老贾仍旧宛如雕像一般伫立在门外,纹丝不动。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笔直的轮廓。
唯有偶尔拂过的微风,轻轻撩动他的衣角,才稍稍显露出他并非一尊真正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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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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