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枝跟闻律谈完以后，没惊动任何人，强忍着会有狗突然蹿出来的心理恐惧，直接冒雨去了用面包车经营客运的那户人家里。

    面包车主是一位近五十岁的男人，很为难：“不是钱的问题，这天气不好，去市区有一段山路，不太好走。”

    黎枝看了眼梁孟京停在院子里的车，有点着急：“我可以加钱。”

    面包车主挠头，还是犹豫。

    这时他十几岁的女儿拿了一块大的围巾出来：“哎呀爸爸，人家姐姐有急事，你就跑一趟嘛，人家又不是不给钱，而是包车！再说了，她是亭亭姐的朋友，你真好意思拒绝人家吗？”

    说完，小姑娘双手将大围巾递给黎枝：“姐姐，你拿去用吧，不然会感冒的。”

    黎枝正犹豫，小姑娘马上又说：“待会儿你下车的时候还给我爸爸就好了。”

    黎枝这才接过：“谢谢。”

    面包车主这才转身去房间里拿车钥匙。

    黎枝松了口气，去房子外面等她。

    她这才看见梁孟京的车。

    略一犹豫，她问边上巴巴跟着的面包车车主的女儿，轻声问：“你家有钉子么？”

    小姑娘先是一脸疑问，随即就答了一声有，很快就跑回屋子里又很快举着一根钉子跑出来：“给你，姐姐！”

    黎枝说了声谢谢，然后在庭院边捡了块石头，捏着钉子对准梁孟京的轮胎，用石头往里钉……

    梁孟京的车轮胎肉眼可见地瘪了些，黎枝看向目瞪口呆的小姑娘：“待会儿这车的车主回来，还要拜托你告诉他一声，就说黎枝把他车胎钉破了，让他回去以后找我拿钱。”

    刚好这时候面包车车主出来了，黎枝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施施然上了面包车。

    黎枝连忙跟上，绕过梁孟京的车，上了面包车。车子开出去没多远，又经过了闻律停在路边的车。

    黎枝收回视线，觉得异常疲惫，却又不敢闭眼，但在陌生的地方、又坐着陌生人的车，她不敢闭眼，只好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之前她匆匆回房间拿上手机就走了，一直没看过手机。

    这会一检查，看到了十几通未接来电。

    基本是梁孟京和闻律打的，只有两个未接是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黎枝没打算回过去，因为现在骚扰电话太多了。

    只不过，陌生号码的归属地显示的是冀城，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冀城，是她的故乡。

    ……

    闻律意识到黎枝不见了以后，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找了遍。

    但梁孟京却站着没动，看着雨幕出神。

    闻律拿起手机，本想联系段亭亭一起来帮忙找，却看见梁孟京直接抬腿走了。

    鬼使神差地，闻律叫住了他。

    “梁总。”

    梁孟京脚步一顿，却没转过身。

    闻律就站在他身后，说：“大约一个小时以前，枝枝跟我辞职了。”

    梁孟京起初不以为意，一秒后却猛地转过身，盯着闻律。

    刚才那一句，只是一时冲动，如果梁孟京不以为意，也许闻律不会再讲后面的话。

    但梁孟京盯着他，闻律又有了一种自己是一只苍蝇的感觉，于是喉头滑了滑，他说：“梁总大概很清楚，我们最近在做一个公益项目，项目的主人公是一位被父母双方都弃养的孩子，叫周圆圆。”

    梁孟京张了张嘴，但最终没说话，只是眼神变得凌厉阴郁。

    闻律知道他已经猜到，但还是笑了下，说：“而枝枝直到今天才意外知道，这个公益项目不过是在为了梁哥拿到那个项目造舟搭桥。她很生气，觉得我欺瞒了她，所以当即决定退出这个项目，并且坚决要辞职离开。”

    他说这些话，半句没有提过与梁孟京相关的东西，可他知道，梁孟京听得懂黎枝这么愤怒、这么做的隐藏原因。

    全都是因为他梁孟京。

    果然，他话音还未落下，梁孟京已经一脚跨进了雨里。

    那个在来时撑着一柄伞、风雨不乱的男人，此刻在大雨里发足狂奔，泥泞溅满裤腿。

    闻律跟出去，看着梁孟京飞速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眼那个方向，终于之前他在楼上楼下找黎枝的时候，梁孟京为什么站着不动了。

    因为梁孟京太了解黎枝了，比他了解黎枝。

    梁孟京知道黎枝已经离开了。

    黎枝没车，想要离开，就只能去运营面包车的那一家。

    想通这一点，闻律无声笑了笑：好在，他终于不再觉得自己是一只肮脏的苍蝇了。

    他告诉自己，自己只是被黎枝的皮囊迷惑。

    也许，他并没有那么爱她，也并不是非她不可。

    所以，没必要为了这并非不可或缺的爱意，而让自己成为一只苍蝇。

    他慢悠悠踏进雨幕，步伐缓慢地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

    黎枝到市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黎枝请司机将她放在了地铁站附近，付了车钱后，就直接进了地铁站，直奔江澜。

    早上做饭的阿姨不在，阎锋也不在。

    可韩重在。

    韩重笑的很勉强：“枝枝，你真住在这儿啊？”

    黎枝冷眼看他：“所以呢？”

    “我去医院看你，江景书说你一天一夜没回去了，估计是已经回家了。刚好之前李嘉安买公寓的时候，我听了几句，所以过来碰碰运气……”

    韩重有些语无伦次，停顿了几秒后突然说，“枝枝，你不是说你会跟梁哥保持距离吗？”

    黎枝没回答，正准备直奔主卧去拿行李箱，韩重突然说：“枝枝，孟姨要见你。”

    黎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看着他。

    韩重面色难堪：“你从医院离开后，孟姨就找上我了。枝枝，对不起，我没办法拒绝孟姨，我……”

    “她……来兰城了？”黎枝像是溺了水，发出的声音含混而艰难。

    韩重无声点头。

    过了好久，一直僵立的黎枝突然往后退了步，勉强扶着斗柜才站稳。

    她喉咙里堵的厉害，脑子里嗡嗡直响，没办法正常地思考。

    韩重走过来想要扶她。

    黎枝都忘了要抬手挥开他，仰起脸看了他好几秒才又问：“现在吗？”

    韩重点头：“昨晚你没回医院，孟姨早上就到了兰城，一直在等你。可你手机关机，我联系不上你，一时着急，就直接跑来这里等你了。”

    “所以我住在这里的事情，你已经告诉她了，是不是？”

    “……是。”

    黎枝张了张嘴，随后又无声点了点头。

    “走吧，带路。”她慢慢站直，转身往门口走。

    韩重伸手想拉她，最终又把手收了回来。

    “对不起，枝枝。”因为梁孟京的原因，韩重小时候也常常见到黎枝。

    那时候的黎枝高高在上，像是不可亵渎的仙女，距离他遥远不已。没想到，现在，他也敢把仙女往泥坑里推了。

    韩重的车停在车库，黎枝坐上副驾驶后就闭上了眼睛。

    韩重中途偷偷看了她几次，发现她无意识地紧攥着安全带。

    所以一路上，他都没敢开口，直到到了地方，他才出声：“枝枝，到了。”

    黎枝眼睫猛地一颤，缓慢地转头看向车窗外。

    车子停在了一栋看起来都没装电梯的老旧居民楼下，是她完全陌生的地方。

    韩重没催她，沉默地等着她。

    黎枝动作机械地解开安全带，又动作僵硬地下了车。

    韩重立刻下车，走在前面为她带路。

    爬过几层楼的楼梯后，两人最后停在一户看起平平无奇、门板上贴满了开锁广告的房门前。

    韩重伸手叩门。

    那“咚咚咚”的一下下，像是敲在黎枝的灵魂上，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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