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孟京略略点头，喊了声：“老太太，段姨。”

    段青也略略点头，这就算是打招呼了。

    可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却没像没听见一样，反而还吩咐段青：“你去外面看看，你儿子怎么还没到家？是不是路上堵车耽搁了。”

    “好，我去打个电话问问。”段青起身往房间里走。

    院子里就只剩下老太太和梁孟京两个人。

    老太太专心摆弄手里的花草，像是完全忘了梁孟京这个人似的，把他晾在那儿。

    梁孟京等了几秒，主动开口：“我还要去一趟公司，完成老爷子交给我的任务，就不扰您的雅兴了。”

    老太太握着剪刀的手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依旧像是没听见。

    梁孟京尽了礼数，转身往外走，迎面碰上进来的梁则骁。

    梁则骁的头发留长了一些，将他那双总是露出挑衅光辉的眼睛略略遮住了些。

    梁孟京与他擦肩而过，听见身后的老太太起身热情低招呼梁则骁：“哎哟总算把你盼回来了，可想死奶奶了！在国外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不习惯？你那个爷爷也是太心狠了，回头他回来，我非得好好教训他！”

    梁则骁笑嘻嘻地：“这事儿不怪爷爷，您别骂他呀！”

    老太太凉凉道：“我能不知道吗？可是出了这种事，只能骂骂自家人，难道还跟一个外人赤急白脸的？那也没用啊，只会让人看笑话！”

    梁孟京抿紧唇角，加快步伐出了四合院的大门。

    孙雪君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忙替他打开车门。

    等梁孟京上了车，孙雪君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梁总，程薇乔小姐昨天就已经到了，正在酒店等你，说是要跟你商量一下送给梁太太的礼物。”

    婚礼的事情一拖再拖，程薇乔早已经失去耐心，所以这次段青生日宴，她厚着脸皮不请自来，大概是想要借此向梁孟京施压。

    梁孟京神情淡淡：“我现在没心情，不管她。”

    孙雪君不敢多说什么，开着车选了一家远离程薇乔的酒店。

    晚上六点钟，段青的生日宴准时开始，孙雪君将梁孟京送到酒店门口，就进不去了。

    梁孟京跟着服务员的指引走进宴会厅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主位上的梁启元。

    梁启元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梁孟京走过去，这张桌子却已经没有空位。

    于是他站在梁启元的斜对面，等候他的吩咐。

    梁启元却指了指对面坐着的梁旭生：“没看到你爸？怎么不喊人？”

    那语气，像极了长辈教训孩子。

    梁孟京觉得好笑，于是就带着那种笑意去看梁旭生，堪堪对上梁旭生冰冷的视线。

    目光相处，彼此都在下一秒默契地收回视线。

    但偏偏，梁孟京开口，喊了一声爸。

    简单的一个字震耳欲聋，除了梁启元面上露出点勉强算作欣慰的笑容，桌上的其他人像是全都被雷劈过。

    但意外的是，谁都没有发作。

    梁启元甚至指着梁则骁的亲妹妹梁相宜：“相宜，你去你外婆那桌招待着，我有话要跟你二哥谈。”

    “二哥？”梁相宜清冷的眉眼里满是讥诮，但她没再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起身，侧身绕开梁孟京走了。

    桌上一时谁都没有说话，片刻后，居然是老太太陈若云先开口：“傻站着干什么？还要人三催四请？”

    她语气虽然生硬，但是态度跟之前在四合院时截然不同。

    梁孟京看了梁旭生一眼，还是慢悠悠地拖开椅子坐下了。

    果然，该有的寒暄过后，梁启元很快切入正题：“则骁在国外惹了点麻烦，以后想要进梁氏是没什么可能了。以后，梁氏和梁家，会是你的天下。”

    闻言，梁孟京眼角眉梢却泛起冷意。

    梁启元略微沉吟：“今天借着你段姨的生日，我这个当爷爷的，就做主替她儿子讨要一份礼物。这事儿有点难度，不过我会从背后协助你。只要这事儿能成，则骁以后得生活有了保障，你也能博得一个兄友弟恭的美名。”

    其实梁启元的话没说完，梁孟京就知道了他的用意：梁则骁难堪大任，但是作为家中的嫡长子么，又不能受苦，所以要得干股，要让梁孟京一辈子养着他。

    梁孟京把玩着空空的酒杯，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有那么一瞬间，他控制不住地想起了黎枝。

    他目前为止这有限的生命里，像是一具在水里沉浮的行尸，有人嫌他碍眼想一脚把他踩进海底永不见天日，有人企图脚踏他的头颅往上飞升。只有黎枝，曾短暂架起他的肩、拼尽全力把他捞上了岸。

    然后，连黎枝也不要他了。

    此刻坐在这灯火辉煌的生日宴会大厅，周遭的衣香鬓影和觥筹交错都没办法让他这具行尸鲜活起来。

    他冷眼看着这一桌血缘至亲，心底一片麻木。

    席间的人也全都望着他。

    沉默中，反而是梁旭生先开了口：“就这么点事，你需要考虑这么久？”

    梁旭生跟他说话时，依然没拿正眼看他。

    好像一旦看见他梁孟京，他梁旭生的眼睛就脏得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梁孟京缓缓坐直身体，双手交握着搭在桌子上，很爽快地笑了：“行，没问题。”

    可陈若云反而皱起眉头，一脸戒备：“你就这么答应了？”

    梁孟京挑眉，似乎觉得陈若云说得有道理，于是略一沉吟后反悔了：“那我再慎重考虑考虑，毕竟梁家大公子的花销，不是三瓜两枣就能打发的。”

    “你！……”陈若云一拍桌子，正准备发作，梁启元用眼神制止了她。

    陈若云瞥了眼左右的宾客，强行忍下了。

    梁孟京颇为无辜地一歪头：“看来我怎么说都不对，不如诸位省去跟我商量这一步，找个时间直接通知我？”

    梁启元正准备开口，段青先出了声：“则骁不是孩子了，没有谁会一辈子为他兜底。他堂堂男子汉，也不该像一个废人一样活着。作为他母亲，我……”

    “妇人之仁！”梁旭生不耐烦地打断段青，猛地盯向梁孟京，看着梁孟京那张脸，他一时卡壳，脑子里全是当年他和孟槿知的事情被捅穿后所面临的名声跌地、段家各种打压他的场景。

    梁孟京坦然地直面梁旭生的恨意，甚至还笑着喊了声爸：“您还有其他吩咐？”

    梁旭生猛地闭上眼扭回头，再也没说一个字。

    梁启元打破沉默：“有人过来敬酒了。”

    他这一声提醒，让席间的众人勉强扯出一点敷衍的笑意，并不十分在意：在鲸城，梁家并不需要迎合别人。哪怕是段青的生日宴，也没有段青去应酬别人的道理，都是人家上赶着过来找尽话题恭维。

    梁则骁在这时候才姗姗来迟，手臂勾着个女人的肩膀一路笑着走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扬声跟梁孟京说：“老弟，我把你未婚妻送来了。你看看她身上这条裙子，怎么样？我亲自挑的，是不是很适合她？”

    程薇乔脸色煞白，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却只敢小声地扯着嘴角跟梁孟京解释：“大哥开玩笑的，这条裙子是我自己买的，我跟大哥也只是在门口遇上的，我……”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明明在解释，明明怕别人误会，却不敢将梁则骁的手臂挥开，任由众人交头接耳、用越来越讥嘲的目光看梁孟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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