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枝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梁孟京笑起来：“我突然发现，你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跟孟槿知的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发音一模一样。”

    黎枝皱眉，直觉他要说的不是这个，于是没有吭声。

    “除了这一点，你们也一样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地用你们自认为伟大而正确的方式，像驱赶鞭打牲口一样、竭尽全力不择手段地推我去所谓正确的轨道和人生。你们摧毁我，又试图重建我……”

    梁孟京每说一个字，笑容就淡下去一分。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眼底只剩下万念俱灰的凉薄。

    他盯着黎枝的眼睛，缓缓俯下身，声音又哑又颤抖地问她：“黎枝，你以为，你跟孟槿知有什么区别？事到如今，在我心里，你甚至比她更卑劣。”

    黎枝早已如遭雷击，定定地站在那里，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都僵硬麻木了一般，唯有大脑里不断地重复梁孟京最后那两句话。

    是啊，她跟孟槿知有什么区别？

    她确实比孟槿知更卑劣。

    黎枝空茫地想，如果重来一次该多好。

    可是，即便是重来一次，面对孟槿知的性命威胁，她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黎枝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境。

    或者她甚至痴痴地想，如果自己没有插手池萧和姜行东的事就好了。

    那样一来，姜行东就不会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把真相告诉她。

    如果她不知道真相，当梁孟京告诉他解除婚约的消息时，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绝情冷漠，肯定会鼓起勇气告诉他所有真相顾忌吧。

    梁孟京做了这么多，在向她说出解除婚约的消息时，也一定是期望她能喜极而泣、希望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扑进他怀中吧？

    就晚了一步。

    一步而已。

    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和绝望将黎枝包围，黎枝泪眼模糊，抬头想要去看梁孟京的时候，梁孟京不知何时早已离开了。

    黎枝匆忙地抹了把眼泪，转身往外疾走。

    早等在外面的萧景山一把攥住她手臂：“黎小枝？”

    黎枝茫然抬头，却看不清萧景山的脸。

    萧景山递了张纸巾给她。

    黎枝匆忙将眼泪擦了，勉强扯出点笑意：“你怎么还没走？不忙吗？”

    萧景山凝着她发红的眼眶：“刚处理好梁二公子的事情。你放心，我已经跟姜行东协商过了，这边也打理好了，梁二公子可以直接走了。”

    黎枝慢半拍地点点头：“谢谢。”

    萧景山正准备说什么，就看见梁孟京从走廊那头过来了。

    他正想告诉黎枝，黎枝突然轻声说：“萧景山，你能扶着我吗？”

    她觉得头晕想吐，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萧景山立刻毫不犹豫地圈住黎枝的肩。

    有了支撑，黎枝强撑着的一口气彻底松懈，双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萧景山眼疾手快，立刻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从梁孟京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是黎枝为了配合萧景山抱她而特意微微曲起膝盖。

    萧景山抱起黎枝后，径直往外走了。

    梁孟京缓缓提步，一直用那个距离跟在他们身后，眼睁睁看着黎枝被萧景山抱进了车里。

    然后，车子加速离开。

    直到车子快看不见了，梁孟京才收回视线。

    他现在不再是梁氏的实际话事人，这又是在冀城，李家安和孙雪君都被困在梁氏焦头烂额，更不会派人来接他。

    于是梁孟京自己走出警察局大门，停在了大门外的马路边，一时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他干脆懒散地靠在路灯灯柱上，慢条斯理地点燃了一根烟。

    他吸烟的时候带动了脸上的伤口，惹得他轻嘶了声。

    他缓了下，这才发现旁边有个20岁出头的漂亮女孩子正欲言又止的盯着自己。

    他挑眉看过去。

    那漂亮女孩儿立刻红了脸，明明很紧张却又装作很镇定很老成的样子走上前来，建议说：“你身上这么多伤还抽烟，伤口会很难恢复也很伤身体的！”

    梁孟京笑：“所以？”

    那漂亮女孩儿看他笑，多了两分勇气：“我爷爷在附近的医院住院，你跟我一起去，找个医生处理一下伤口吧！医院很近的，就在前面。”

    看着她一脸的殷切，梁孟京想起黎枝那时候也总是用这样的神情“鼓励”他：“梁孟京，你不能一直活在你妈阴影之下，她不正常，真的不正常，你完全有能力反抗的……”

    可如今呢？

    梁孟京徒生厌烦，冷冷地对那漂亮女孩说：“滚。不然我就杀了你。”

    ……

    车上。

    萧景山不时回头看副驾驶座快蜷缩成一团的黎枝。

    “黎小枝，你还好吗？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黎枝摇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之前有位我并不喜欢的长辈说过的话了。”

    黎枝睁开眼睛，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缓缓道：“她的大概意思是说，人这一辈子，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在当时觉得是天塌地陷的事情，只要熬过去了就是过眼云烟。”

    黎枝一顿，定定地盯着萧景山的侧脸，继续：“她还拿我爸爸的事情举例子，说我爸爸当初去世的时候，我难过得恨不能一起去死，可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在黎枝提到黎正卿的时候，黎枝明显感觉到了车速的细微变化，那说明开车的人分了心。

    黎枝扯起唇角，没看萧景山，却已经断定了什么，她只是问：“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从一开始还是后来？”

    萧景山扬眉：“黎小枝，我没听明白……”

    “所以你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爸爸的死是有问题的。”黎枝转头看他，笑，“你知道吗？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恨姜行东，甚至非常感谢他。要不是他，我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然后心安理得的纠缠在情情爱爱里、苟活一世。”

    萧景山紧握了方向盘，斟词酌句：“黎叔叔已经过世快四年了，想必他老人家也不希望你再卷进更多的是非里，只希望你平安幸福……”

    “你看我幸福吗？”黎枝轻笑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反正不幸福，为什么不去出一口恶气呢？”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萧景山几次想开口，最后却只能说：“黎小枝，不要去做傻事。”

    黎枝像没听见，又问萧景山：“所以事到如今，隐瞒也没了意义，你知道当年的真相吗？你愿意告诉我吗？”

    “黎小枝，如果你要走这条路，我宁愿你回到梁孟京身边。”萧景山攥紧方向盘，“至少，你的人生……”

    黎枝再次打断他：“所以你知道，只是不愿意告诉我。”

    “……”萧景山第一次觉得，太过聪明的女人好像并不那么讨喜。

    黎枝转头看向车窗外，突然轻轻地“啊”了声：“我知道我该去问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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