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黎枝并没有对苏馨依怎么样。

    她只是越过站在门口的苏馨依，去了屋子外面，还差点被门槛给拌了一跤。

    苏馨依觉得黎枝的状态很奇怪，慌张又疑惑地跟了出去，才发现黎枝只是盯着临水的假山发呆。

    苏馨依紧捏着拳头，没敢出声。

    好久过后，黎枝才回过头看她，苏馨依立马撇开了视线，不跟黎枝对视。

    黎枝的声音却没有放过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是因为你爷爷牵线搭桥，我爸爸才会在这里宴请谢家人。”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想起那件往事的吗？就是刚才单膝跪下为你涂指甲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了当时谢弋满嘴血地跪在我爸爸面前认错的样子。”

    黎枝一顿，又朝那座已经跟当年有所不同的假山望过去，突然轻笑了声：“如果不是因为你带我来这里，我可能至死也不会想到，我爸爸是因为那件事没了命，还是……我害的……”

    说到这里，真相像是一根憾然尖利的钢钉、猛地戳在黎枝身上，黎枝的情绪在瞬间崩塌，她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却仍旧强撑着、努力地睁大眼睛，不让眼里的泪水掉下来。

    她觉得她没有资格哭。

    因为她是罪人，十恶不赦。

    苏馨依被她吓了一跳，张了张嘴，最后也没去扶她，只是环起双臂生硬地说：“你也不必装伟大，当时那种情况，你爸那么做也是他的责任。”

    略略停顿了下，苏馨依睨着黎枝说：“你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说句不好听的，连你爸都无法抗衡的人，你更加撼动不了。所以别去当蚍蜉撼树的傻瓜，还不如接受秦家的好意，安心生活吧。”

    黎枝扯扯唇，看向苏馨依。

    苏馨依被黎枝猩红的眼眶吓了一跳，尤其是黎枝突然咧嘴朝她一笑，她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人间恶魔。

    黎枝缓缓地说：“如果你爸被人害死了，你会选择闭目塞听、心安理得的接受背叛你爸的那个女人、接受你继父的帮助苟且偷生？”

    “……我爸不会有事！黎枝你……”

    苏馨依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黎枝撑着地，缓缓地站了起来。

    苏馨依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但黎枝再没看她一眼，一步一步地、像是飘着一样离开了院子。

    苏馨依深知自己一时冲动闯了大祸，站在原地流了会儿冷汗，又自我安慰：黎枝无权无势，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怎么样呢？毕竟谢家在鲸城，可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她轻吐了口气，也没心情待了，提步就往外走。

    可她抬起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迈过门槛，就被一道高大的身影给笼罩住了。

    “梁……梁二公子，好巧，你怎么也在这儿？”

    梁孟京眉目冷戾地盯着她，一言不发第迈动长腿往里走。

    苏馨依被他逼得步步后退，直到身子撞在石桌上，退无可退。

    “梁二公子，你这是干什么？我这次又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

    “你跟黎枝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啊，我只是约她聊了下装修风格的事情。秦家叔叔不是要弄一套房子给黎枝住吗？我是设计师，所以就约黎枝见了个面，我……”

    “谈装修风格，约这么好的地方？”梁孟京在石凳子上坐下，姿态突然又变得很散漫，像是在跟她闲聊似的。

    苏馨依看着他线条挺括利落的侧颜，注意力被他菲薄的嘴唇给吸引了一瞬，再想起回答的时候，就脱口而出：“我没要黎枝出钱。”

    “哦，你这么好心？”

    “……”明明是简单的问题，可苏馨依被他要笑不笑地盯着，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好心，我就是不喜欢廉价的地方而已。”

    “所以专门选了她爸爸生前最喜欢的一个院子来跟她见面？你是因为讨厌黎枝，故意膈应她，还是想用这院子表达某种意图？”

    “……”苏馨依在听到“她爸爸生前”这几个字的时候，已然方寸大乱，觉得自己今天肯定圆不过去了。

    但黎正卿的事情决不能让梁孟京知道：黎枝就算知道真相，也未必能搅起风浪。可梁孟京不同……

    ……

    黎枝以为自己会浑浑噩噩，没想到自从出了北园后，她反而越来越清醒，就好像喝了加倍浓缩的咖啡一样，有一种控制不住地亢奋。

    她在脑海里努力地回想起跟当年有关的一切细节，谢弋的容貌，原本早就模糊了，此刻也慢慢清晰起来。

    黎枝坐在网约车上，很久都没动，直到司机师傅察觉到她不对，害怕出什么事，试探性地喊了她一声。

    黎枝慢半拍回过神，看向师傅。

    师傅从后视镜看着她，又问她：“你是不是不舒服？”

    很奇怪，大脑明明很亢奋，黎枝也听清了司机师傅的话，可就是没办法做出回答的反应，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师傅。

    师傅皱了皱眉，怕惹上麻烦，于是一再提速，然后目送着黎枝进入小区才将车子开走。

    黎枝脚步很快，根本没意识到身后一直跟着一辆车，也没意识到祁川跟着她进了小区。

    黎枝一回到家，茫然地望了几眼那些画架和地上那些有些散乱的画画工具，就那么呆呆地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才想起要往卫生间走。

    她拧开水龙头，看着流出的水又发了会儿呆，才想起要伸出手去洗手。

    她像提线木偶一样在屋子里这儿晃了一圈，又在那儿晃了一圈，谢弋这个名字一直在脑海里晃荡，她才想起要去网上查一下谢弋这个人的现状。

    她抱过笔记本电脑，在输入“谢弋”这两个字的时候，手指一直抖一直抖，老是打错字。

    情绪，终于因为这一件小小的挫折崩塌溃烂。

    黎枝将发抖的手指攥成拳头又松开，她将十指举在眼前，无声地质问自己：黎枝，为什么你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呢？你为什么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就像唐音曼说的那样，她黎枝好像只会害人。

    身边那些爱她的人，似乎都倒了霉。

    黎正卿死了，梁孟京失去了梁氏的位置，黎雁铮也失去了留学的机会……

    她黎枝，真的不配被爱吗？

    房间里的空气好像被人抽干了，黎枝揪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可仍旧呼吸不过来，唯有眼泪像是没有尽头似的，无声地、汹涌地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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