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黎枝最喜欢弹给梁孟京听的曲子。

    那是在黎枝发现梁孟京老是被孟槿知虐打之后，每每梁孟京跟着孟槿知来家里的时候，黎枝就会当着孟槿知的面给梁孟京弹这首曲子，每次弹之前还要特意强调：“梁孟京你一定得听好了，这首曲子正适合你现在的处境！起来，起来……”

    那时候，梁孟京总爱阻止她，让她别辱没了国歌，可黎枝总爱气鼓鼓地反问他，什么叫辱没？你不是“人们”中的一员吗？

    然后年少时期的梁孟京一脸无言，黎枝则洋洋得意，弹得更加卖力……

    太过年少的时候，连反抗的手段都这么幼稚，也不知道当时的孟槿知是不是听得暗暗发笑。

    现在回忆起来，唯有唏嘘。

    本就静谧的别墅，此刻更是落针可闻。

    黎枝轻吐了口气，在钢琴前坐下来：“要不我再给你弹一遍吧？”

    “……”梁孟京静了片刻，正想配合地说好，黎枝已经自顾自地弹了起来了。

    奈何黎枝的音乐细胞实在匮乏，加上太久没碰钢琴了，不单指法生疏，还一连弹错了好几个音。

    黎枝有些尴尬，正准备停下，梁孟京突然伸手过来，接上了她刚才的节奏。

    他的十指修长、指骨不太明显，此刻游走在一个个琴键间，让黎枝愣住。

    她痴痴地盯着梁孟京的手指，听着自他指间流淌出来的慷慨激昂的乐声，被深深地震撼住了。

    直到琴声彻底落下帷幕，黎枝才偏头去看梁孟京。

    “你钢琴弹得这么好？我竟然不知道。”

    梁孟京缩回手，淡淡道：“大概是因为有遗传基因在。”

    他一顿，又问：“我还会别的，你要不要听？”

    黎枝有些机械地点点头，立刻起身让开了。

    梁孟京悠然地在钢琴前坐下，单手起了音，随后微微阖上眼睛，弹了一首曲风有些忧伤的舒缓曲子。

    黎枝上过几年钢琴课，只隐约记得这是一首表达想要追回昔日爱人的曲子。

    梁孟京很投入，英俊的男人坐在钢琴前，看得黎枝有些没办法移开眼睛，所有的情绪也完全被梁孟京的琴声带动了起来，好像跟着曲子经历了一场遗憾终生的爱恨离别。

    一曲终了，月上中天。

    黎枝轻声说：“我们走吧，时间不早了。”

    梁孟京缓缓睁开眼睛，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看向黎枝，喉结滚了滚，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黎枝没给他这个机会，转身往外走。

    她的脚步匆匆，全然不似进来时的犹疑踟躇，跑的鞋子都掉了。

    梁孟京叫住她：“你衣帽间应该有合适的鞋子，等着，我去找一双。”

    黎枝想说，就算还有，应该也不能穿了，但是梁孟京已经顺着走廊走远了，很快就拿着一个鞋盒子走出来，从鞋盒子里拎出来一双还是崭新的红色帆布鞋出来。

    “啊，是这双……”这双鞋是她以前过生日的时候，梁孟京利用兼职赚的钱，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因为唐音曼的原因，黎枝有时候对待在乎的人和事，会选择相信美好的迷信。

    比如在生日的时候，把鞋子当做礼物送给人家，其实实在把这个人从你生命中送走。

    所以黎枝当时收到那双鞋，非但没有开心，还把梁孟京给说了一顿。

    但这双鞋，她没舍得扔，最后将它藏在了衣帽间一个柜子的最底端。

    可梁孟京偏偏在这时候，把这双鞋拿出来。

    而她黎枝偏偏在今晚穿了高跟鞋、又来了这里……

    命运的齿轮，好像无论怎么避让，也是逃不了的。

    一切早已注定。

    黎枝像是没有想起这双鞋是谁送的、更忘了这双鞋的故事，反而笑着说：“好巧，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她轻易脱掉梁孟京的鞋，穿上了帆布鞋。

    原本在迷信里代表别离的鞋子，在此刻却很应景。

    黎枝穿好鞋，笑着跟梁孟京说：“走吧，在别人的房子到处闲逛，又弹了半天钢琴，要是被发现了，可就难堪了。”

    她这么说，梁孟京也没提这别墅已经被他买下并正在进行装修的事实，只嗯了声，拿着手机手电筒替黎枝照亮了通往楼梯的路。

    那一团小小的光亮晕染开，只能看清脚下的那一小段路，前方漆黑模糊一片，一如他们往后的处境。

    黎枝鼻子暗暗发酸，迈动步子缓缓往外走。

    回到车上，黎枝回头望了眼静静立在黑暗里的别墅，在心里默默地想：梁孟京费钱费时又费力地买下这栋别墅，可惜，又要浪费了。

    梁孟京偏头看了眼黎枝，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眼黑暗中的别墅，但很快就收回视线，让代驾启动了车子。

    眼看着别墅快速地在眼前掠过、被其他的建筑物和景色取代，黎枝心中猛地一痛，立刻就收回视线闭上了眼睛：爸爸，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一定会。

    梁孟京看了黎枝一眼，收回视线时，他伸手握住了黎枝紧攥着的拳头。

    黎枝微微一愣，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情绪因为他的这一握，突然就崩塌了，眼泪滑落而下，黎枝立刻偏头看向车窗外。

    梁孟京的大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下，哑声说：“我也很想念黎叔。”

    黎枝的眼泪落得更凶：还好，这世界上还有像梁孟京这样的有情有义的人，黎正卿会觉得高兴吧。他的真心和慈爱，没有被所有人辜负。

    车上还有代驾在，黎枝没有再说话。

    从别墅到黎枝的家不远，车子很快就停在了车库。

    好像没有理由再继续黏着不走了，黎枝勉强扯出笑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我先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至于梁孟京这些天住在哪儿、又在哪儿休息，黎枝从来没过问过，也不会去问。

    梁孟京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枝等了几秒，这才挪动身体准备下车。

    梁孟京拽住了她的手腕。

    黎枝回头。

    四目相对，两个人眼底都是浓烈翻滚的情绪，黎枝几乎快要窒息了，期待着、又害怕着。

    但最终，梁孟京只是说：“你的高跟鞋，还在后备箱。”

    没等黎枝回应，梁孟京先行下了车，打开了后备箱。

    等黎枝下车的时候，梁孟京拎着她的高跟鞋走到她面前，将鞋递给了她。

    黎枝伸手接过，默了默后又说：“那我上去了。”

    她转身就走。

    梁孟京伸手似乎想拉住她，但最后放弃了，收回手时攥成了拳头。

    梁孟京一直望着黎枝，黎枝也没回头，一直埋着头进了电梯，才颓力地靠着电梯井壁，无声落泪。

    而梁孟京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另外一辆车子缓缓停下，祁川下车，恭敬地喊了声梁总，他才收回视线。

    祁川看着梁孟京落寞阴郁的眉眼，心里很堵，闷闷出声：“梁总，咱们该去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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